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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申霞艳:大湾区新文学经验值得期待
来源:羊城晚报 | 孙磊  2021年11月09日07:35

 

新世纪以来,涌现了许多值得深入研究的文学作品、现象、评论和研究方法。为了更好地总结经验,11月6日,由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青年批评专业委员会主办、暨南大学中文系和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承办的“新世纪文学研究”高峰论坛在广州暨南大学举行。

新世纪文学有哪些新的现象?网络、媒介的发展对文学的生产与传播带来怎样的影响?文学面临哪些机遇和挑战?针对这些问题,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申霞艳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

“人的文学”将遭到机器强有力的挑战

羊城晚报:您眼中的新世纪文学是怎样的?

申霞艳:21世纪最大的特点是移动互联网对生活的介入,这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而且是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行的,突然有一天,我们惊觉每个人在屏幕上的时间,远远超过跟真实世界相处的时间。

以前农业社会,人的生活方式是晴耕雨读,但是今天很多人除了坐在电脑前,似乎已经没有别的生活了,娱乐、消费都是在一块屏幕上完成的。手机变成了手的延伸。更为重要的是,机器叙事影响着我们的思维,简而言之是人的机器化。早上出门没带手机,简直“百爪挠心”,仿佛灵魂都被锁在手机里了。

生活方式的改变也将改变文学生产和文学批评,只是这种变化相对滞后,也比较缓慢。

羊城晚报:这些变化在文学中有何体现?

申霞艳:过去的文学要处理人与人、人与世界、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关系;今天首先得处理人与手机代表的虚拟世界的关系。虚拟世界是以机器的语言来讲述的,机器的语言会影响文学的语言。

机器的语言是非常标准化、格式化的,但是人的思想非常复杂、暧昧、犹疑,这些东西在机器的影响下会发生变化。当你快速写作的时候,我们思想中复杂疑惑的东西可能因为无用而被机器裁剪掉,思维也会逐渐把这一块弱化,人类变得更为扁平,更为单一。

20世纪初在启蒙的主题里,人是被放大了的,成了大写的人,随着科技的发展,人可能又重新变成“蚂蚁”,人的情感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了。因此,非常有必要探讨“人”的文学在新世纪的新发展。“人的文学”,二十世纪极为鲜明的问题将遭到机器强有力的挑战,机器化将成为新时代文学的重要标记。

羊城晚报:机器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载体的变化真的会对文学产生决定性、颠覆性的影响吗?

申霞艳:我觉得不好判断,可能会有一个临界点,但是这个点究竟在哪里,什么时候会有标志性的东西出来,都需要我们去跟踪。

广泛传播阅读后会形成新的文学传统

羊城晚报:最明显的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文学的阅读方式和传播方式。

申霞艳:是的。如今我们很多人都通过手机读公众号推文,看抖音,听喜马拉雅。这种毫无门槛的传播模式极大地扩大了传播范围。以前在期刊上发表论文,阅读范围很小,但是发表到网上就有可能遭遇更多读者。正如麦克卢汉所说的,媒介即信息,媒介的变化对文学的生产和传播都产生了非常深的影响。

传播面的不断扩大可能反过来影响生产者。在文学生产、文学传播、文学消费的各个环节,读者群体的扩大,某些作品会成为现象级作品,当这种现象级的作品出现之后,它会对整个社会造成很深的影响,很多人都读过这个作品之后,那么这个作品就构成了一个新的传统。

羊城晚报:随着网络传播媒介的增多,文学的门槛似乎越来越低,现在做文学评论是更难了还是更容易了?

申霞艳:更难了,因为现在任何人都可以选择某个网络平台发布自己一段话或者某本书的读后感,便捷的同时也让读者的选择变得非常困难。职业的读者、评论家,很难对某个作家像以往那样长期跟踪,因为信息太多太泛滥了。尤其是网络文学,动辄上百万字,实在看不过来。这种泛滥的信息往往会让人感到迷茫。

羊城晚报:除了媒介还有哪些新的变化值得关注?

申霞艳:城市化。自上个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迎来了大规模的城市化,中国城市的人口逐渐远超乡村人口,这是我们21世纪文学所需要面对的另一个新情况。像粤港澳大湾区吸纳了如此大体量的外来人口,这在中国历史上都是非常罕见的,跟千百年来乡土中国那种散居在各个村落的生存状态完全不一样了,这种生活方式的改变也是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要关注的。

羊城晚报:城市化的迅速发展,给文学带来哪些影响?

申霞艳: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当代文学研究重大的研究成果还是乡土文学,但是慢慢就发现大家写乡土文学的时候,背后有一个现代城市的眼光。尤其是近二十年来,70后、80后再来写家族小说,已经不像50后、60后会花那么多时间、笔墨在乡村那一块,叙事空间更多是围绕着城市。观察现在的各种评奖,还有各种文学的评论、研究、传播等各方面,这一点更明显,当下文学的生产越来越城市化了,作者也大多集中在大城市。

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时候,你会发现每一个地方都有相应的文学力量,哪怕是非常偏僻的地方,西藏、贵州等,也会涌现出一些大作家好作品出来。以往在偏远地方,某个人如果有天分,他可能就会成为一个作家。但在今天,越来越多的作家都是受过大学教育的,是从体制中训练出来的,经过严格的考试和层层选拔。这些对文学的变化也是非常明显的,这种现象需要我们去关注和总结。

在我看来,未来女性在写作上会比男性更有优势,因为城市化给女性提供了很大的空间。以前我们很难想象女性的工资跟男性是一样的,但是现在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写作上也是,现在通过写作获得版税的女作家越来越多,尤其是80后、90后里,女作家很多。从整个20世纪来看,上半叶的女性作家屈指可数,可能只有十来个,但是现在仅仅是80后一代,女性作家就能数出十几个比较优秀的。

网络文学和严肃文学的鸿沟缩小

羊城晚报:科班训练出身的作家的写作,跟上一辈作家的创作相比,呈现出哪些不一样的特质?

申霞艳:有变化,但也有因袭传统的一面。就变化而言,50后的写作,更关注中国整个时代的变化,但是现在70后、80后,尤其是90后一代的写作,越来越关心个人身边的日常生活,表达的也往往是“我”个人的人生难题,相比以前的宏大叙事,现在的年轻一代更愿意写个人,写非常个人化微小的经验。

羊城晚报:对当代文学的观察是不是很难从整体上去评价?

申霞艳:我觉得是很困难的,当下的文学生态是非常丰富,非常多元的。写作变得多元,研究也更加细化。如今在高校里面,哪怕当代文学这几十年的研究,大家的分歧都挺大。比如说你做科幻小说的,你做网络文学的,你做期刊研究的,每个人在一个很狭窄的领域里面,会发现有很多新的变化,但如果放大来看,可能变化也没有那么大。

羊城晚报:随着移动互联网的进一步发展,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之间的鸿沟会逐渐缩小吗?

申霞艳:会的。目前网络文学和所谓的严肃文学之间依旧存在着一道鸿沟,但是我觉得这道鸿沟慢慢会缩小,两者会互相渗透。网络文学也在向主流化、经典化靠拢,传统文学的阵地也逐渐从纸质转向网络,在网上阅读传播。

羊城晚报:未来文学会是什么样的?它的评价标准、读者群体跟现在会很不一样吗?

申霞艳:很多东西目前还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还不好判断。但是我觉得未来有一天你想看什么样的小说,计算机可能会帮你生成,比如鲁迅的深刻、沈从文的优雅等,把这些部分合成一个新的作品呈现给读者。而且它也会创造自己的读者,读者也是会变化的。像我儿子在看我们觉得经典的文学作品时,那种大段的景物描写,我们可能觉得很好,铺垫感情烘托氛围,但是他就觉得这个没什么用,写这么多人还没出来,到底要表达什么,然后就不看了。

目前网络文学差不多也是以情节为主,景物描写和心理描写大多弱化了,但是读者规模这么大,肯定还是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意义的。我们可能需要转换一下评价的标准和视角,文学史应该要敞开。张恨水、金庸在当时也被视为通俗读物,现在也被经典化了,我觉得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人们的观念会逐渐转变,我们也有可能把网络文学经典化。

羊城晚报:在您看来,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创作走向如何?

申霞艳:大湾区人口基数这么大,肯定会吸引更多作家过来,这些作家的身份具有混杂性,因为过来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携带着自身故乡的经验,多种经验相互碰撞,会融合产生一个新的东西,给大湾区文学创作注入新的活力。

大湾区有漫长的商业文明的基础,然后又容纳了这种全国甚至全世界各个地方来的人,科技比较发达,种种因素汇聚在一起,我觉得未来中国文学中一些崭新的经验,可能在大湾区率先出现,我觉得是可以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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