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卧儿:撇开生活来谈写作是不可靠的
原标题:专访||诗人莫卧儿
莫卧儿,女,1977年生于四川,现居北京。中国作协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八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糊涂茶坊》《当泪水遇见海水》《一个终生以自己为敌的人》《在我的国度》四部,长篇小说《女蜂》。曾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第五届徐志摩诗歌奖、《现代青年》年度诗人、首届四川优秀青年诗人等奖项。
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写作的萌芽状态应该是在小学时代,老师让种一棵蓖麻或养一窝蚕,写观察日记。直到今天,我还记得蓖麻手掌般的嫩绿叶片,蚕身上反射的丝绸般的光泽。所有写作的开端都来自观察,之后在想象世界中驰骋才有基石,不至于踩空和迷失,最后才到用笔写下来的阶段。而对我写诗最直观的影响来自我的小舅,他八十年代写过诗,我的第一首小诗《时钟》是他帮我修改的,后来发表在校报上。我还参加过学校里一个叫“航”的文学社,扬帆起航的“航”,寓意很好,犹记得当时社长穿着朴素的深蓝色衣服,和大家相互传阅油印的文学刊物的情景。九十年代末进入铁路系统工作,那儿对文艺比较重视,有文联机构和刊物,大家每年都要开笔会,并请来《星星》诗刊等刊物的编辑给大家讲课。2000年,我开始上网,由于阅读和交流变得便捷,这一时期阅读了大量的外国诗人作品,自己也开始了大量的诗歌写作,和全国很多诗人交流。之后辞职到北京当编辑,一直坚持诗歌写作直到现在。
最早激发我写诗灵感的,应该是对世界无止境的好奇与热爱。因为好奇,才会去细心观察,生发想象;又因为无止境的热爱,所以几十年下来,虽然被欣赏过也被伤害过,但始终没有改变过赤子之心,倘若哪一天不再热爱, 这颗心也会掉进万劫不复的虚空。其实我很能理解一些人中年以后开始皈依,大抵是要找到诗歌以外的另一种形式的精神寄托,灵魂在浮世漂泊太久,没有重心很容易迷失。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早期读得比较多又被意识到对自己有影响的是保罗·策兰,关于他说三点认识。首先是极端,这里指他的命运,也指他的诗歌风格,甚至能扩大到指涉诗歌这种文体的特点。策兰是一个始终顶着死亡和暴力写作的诗人,他的《花冠》《死亡赋格》《数数杏仁》《骨灰瓮之沙》等作品闻名于世,原因来自才华,也来自他特殊命运下的极端修辞。诗歌这种文体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是一种极端的文体,是文学的皇冠,是“无法修改的闪电”,它的语言有着最大的张力。诗歌写作落实到最基础、最小的单元,是“词”。诗人在选择词语的时候,会有意识地选择最能表达有终极感的那个。这种对语言的敏感是一种天赋,比如要表达“一天”,可能会选择从“黑夜”到“白昼”这样的词,中间的词语就忽略了。一语命中,快速抵达,是诗歌不同于其他文学体裁的特点。事实上,写诗多年的人在看别人的诗歌时,能很快判断出这个人是写诗的,还是兼写散文或者小说的。第二点是节制,关于这一点策兰的诗堪称典范,他的诗甚至不能置换一个词语,删除任何一个句子。这个节制且准确的特点,又是盛产哲学家和音乐家的德意志的独特财富。第三点是造境能力。一个成立的诗人,他的诗歌是把际遇、感受和思考掰碎揉烂再重新塑造的过程,而照相式的剪裁、陈述式的复制加上生吞活剥的思考和感受,是伪诗。一个成熟的诗人,你能轻易感受到他诗歌中的“境”,比如策兰的诗歌底色是肃穆的黑色,特朗斯特罗姆的深度意象有着让人迷幻的灰蓝,索德格朗的瑰丽想象让死亡也可以是轻盈的森林绿……
另外两位对我创作影响较大的诗人是阿特伍德和辛波斯卡。这两位都活到了相对大的年纪,她们的写作也都经过青年、中年、老年三个阶段,历久而弥新。两位女诗人,从某种角度来说都活成了“大女人”的典范,和我有更多相通之处,很值得学习和借鉴。阿特伍德我关注了二十年,她的写作横跨诗歌、小说和批评,富于深刻的洞察力和开阔的文化视野曾经给过我的诗歌写作以极大启迪,使我在较早时候就认识到,女性写作如果要从自己的小情感圈子里跳出来,需要的不仅仅是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成熟的修辞,还应该在阅读、题材把握,甚至交友上花工夫。“写作不仅仅是自我表现,否则你将把自己大量耗尽。”(阿特伍德语)
至于辛波斯卡,给我的影响主要是她对于现代性的敏锐把握和诗意转化。身处工业时代的中国,我们每天面对众多的新生事物,怎样选取合适的题材进行写作?误区有两个:一是猎奇,写出来像新闻;二是只会写陈芝麻烂谷子的题材,而且还写不出新意。通观辛波斯卡的写作题材,不乏《健美比赛》《广告》《写履历表》《一见钟情》《对统计学的贡献》这样看似庸常、没有诗意的事物,但它们都在她的笔下获得了诗意的新生,“诗界莫扎特”辛波斯卡是我曾经学习和至今仍在学习的。
3、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两种情况听起来都很熟悉啊。有时会被一个意象或者念头突然击中,然后开始向下挖掘或向周边拓展,结尾有时会想到几种方案,选择最合适的一个,完工。这是比较好的模式,通常写出来的诗歌完整而圆融,不可复制。有时则是第二种情况,有了意象或念头,但不十分明晰,接下来的挖掘和拓展也不十分顺利,这时就需要停下来,过一段时间再去修改,有改得好的时候,多半是因为受到了别的因素的激发;也有改得不尽如人意的时候,至少不是浑然一体,行家看得出雕琢过的痕迹。
4、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三十几岁之前吧,我把职业和诗歌写作是分开的。原因是之前的职业有和枯燥数字、呆板程序打交道的经历,和我的天性相悖,所以觉得职业就是糊口的工具,而诗歌才是一个人精神内在的体现。其实,持这种想法的诗人在任何时候数量都不少,尤其是那种凭借知识、观念等间接经验而不是直接经验写作的。
进入中年后,我觉得生活和诗歌写作是根本没有可能分开来谈的,我更愿意表述为撇开生活来谈写作是不可靠的。如果说会失去自己最大的一块写作资源这种说法是功利主义的,那么说生活才是个人价值观的体现,是一种本能的长期情感和人性的基本点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反对。作曲家查尔斯·艾夫斯说:“你不能把艺术放在一个角落里,还希望它有生命力,有现实感,有实质。布料自己编织整个自我。”
5、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在我写作初期是很关注诗歌评论文章的,有两种批评家,一种是把简单的问题说得更复杂,这个过程经常伴随着掉书袋子;另一种是自己先把复杂的问题吃透,然后用平实易懂的话说出来。后者稀有。诗歌写出来,诗人的使命就完成了,怎么评论是批评家的事。
6、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一是真诚。诗歌是寺庙前的言说,这是在很多年轻人习诗初期,老一辈诗人的谆谆教导。因为真诚,才会去努力探究事物,挖掘诗意,抵达文学的真实;因为真诚,才会有敬畏之心,不炫技不投机,不去经营与诗歌文本不相关的事情;因为真诚,才会谦逊,懂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断学习。说到这儿想提及一件事,2013年四川省作家协会评定了“首届四川十大优秀青年诗人”,当时一位颁奖的老前辈感叹地说,当下社会的诱惑太多,今天获奖的青年诗人,希望十年后还能在诗坛上见到你们的身影。如今已过去九年,中国诗坛上仍然活跃着这十位诗人的身影,有的已经在全国有了影响,有的担任了诗歌刊物主编,有的去了省作协。这一切都是因为真诚,因为坚持。
二是敏感。现实中我们不难见到很多真诚之人难以写出好诗。这第二点和天赋有关,如果没有异于常人的资质(资质大小暂且不论),那么写诗危险,入行需谨慎。敏感是门票,之后才有深入的观察,丰富的联想与想象,再借助文字能力成行。文字能力是可以通过练习精进的。
三是学习。成名很早、如今还在写作的老诗人都要面临严峻的挑战:经济、社会飞速发展,今天的话语、语境早已和十年、二十年前不一样了,而工业时代、智能时代的思维方式不可能对农耕时代的没有触动和松动,如何更新自己的思维?如何更新自己的词语库?如果还是写着常年不变的题材,使用一成不变的修辞和意象,将不会有人愿意阅读了。如今大量的诗歌刊物都开辟了“青春写作”等栏目,怎么体现中坚诗人与年轻诗人的区别,如何发挥前者的特点与长处,才能和大量的80、90,甚至00后诗人一决高下,体现文本的各有千秋?这是每一位老诗人绕不开的问题。
7、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锦官》(2008);
《一个终生以自己为敌的人》(2010);
《不爱你的时候》(2010);
《辣椒赋》(2011);
《一列开出时空的火车》(2013);
《南方之忆》(2016);
《女入殓师》(2016);
《父亲的帽子》(2017);
《蜀葵的秘密》(2018);
《桑葚》(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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