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学与文学创作
作为新学科,未来学必然会对文学创作产生影响。微观上它可能影响作家的艺术思维,而作家的宏观构思则往往涉及未来世界的战略性思考
张 炯:未来学作为新兴学科,它的研究应用十分广泛,经济社会和科技的发展,人类面对地球的变化,向宇宙空间的拓展,战争的前景,乃至各行各业的未来发展都是未来学研究对象。它对文学创作有着不可忽视的启示和影响。文学作为文化的重要部分,它既是历史生活的反映、各民族灵魂的记录和升华,也是人类审美创造的花朵。文学呈现的理想之光,常常成为照亮世界未来的耀眼光华。你既是研究未来学的学者,又是小说家,想必对未来学与文学的关系有着自己的理解。
吴崇源:是的,作为新学科,未来学必然会对文学创作产生影响。微观上它可能影响作家的艺术思维,而作家的宏观构思则往往涉及未来世界的战略性思考。如但丁的《神曲》曾被誉为照亮文艺复兴的第一道曙光。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既描写法俄战争,它通过笔下的人物也展现对人类未来的期待和理想。至于,未来学对科幻小说的影响,更为今日的科幻作家所认知。
张 炯:我读过你创作的《太阳醒着》和《穿越上海》《当代英雄》等长篇,也注意到几位评论家对你的作品的评论。我想,未来学首先会影响你对于时代的认识,特别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认识,这对于你塑造小说中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都有帮助吧?
吴崇源:当然有帮助。当今世界,科技已成为重要的生产力,它不仅武装我们的新企业,也武装了新的企业家,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走向共同富裕、走向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崇高理想,也必然会照亮新一代企业家中的先进人物。他们成为推进时代走向美好未来的一支重要力量,自然应当在我们的文学中占有不容忽视的位置。
长篇小说《太阳醒着》写的是上世纪末国有企业家投身改革的故事。生产关系的改革,其重要目的就是解放生产力。人是生产力的第一要素,是科技创新的主体力量。要解放生产力,首当其冲是人的解放、特别是人的心灵才智的解放。小说从企业体制改革切入,深入人的精神层面,表现超拔的精神力量才能焕发出人的深层蕴蓄的潜力。这就是小说对改革题材和主题的更深开掘。马克思、恩格斯说:“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人的自由发展重要的是心灵自由。它是人类创造力得以勃发的必要条件。也是我的小说描写的重要方面。《太阳醒着》中作为新型企业家的主人公唐汉杰,自然应当体现心灵自由的创造精神。这也是我贯穿到后两部长篇小说《穿越上海》《当代英雄》的追求,我以为这是描写新时代英雄的精神图谱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也是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必须重视的要素。
我们不能只停留在生活素材的剪辑,而要用新的思想资源对生活资源进行重组
张 炯:但我认为,你笔下的当代英雄形象,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已进入更有未来宏观气魄的追求。那就是摆脱了个人唯利是图的老式企业家的小胸怀、旧胸怀,升华到为国家、民族、人民谋求富强、谋求共富的新胸怀、大胸怀。我以为,这正是体现历史进步、体现未来发展的新的时代精神。
吴崇源:您说得对。作为作家,我们不能只停留在生活素材的剪辑,而要用新的思想资源对生活资源进行重组。创作题材和主题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有这个重组与没有这个重组截然不同。没有新的思想资源,就难据此对把握的生活资源进行重组,就不能脱离许多改革题材的窠臼,并揭示历史前进的时代精神的特征。未来学研究揭示了企业深化改革必然要呈现的新的精神导向,顺着这条路深挖下去,提炼出其中的意义,才会有作品的新的灵魂,才能高屋建瓴地把握生活,直抵生活的本质,找到人物更高的意义。您曾在《太阳醒着》的《序言》中指出:“小说广泛地反映了我们时代典型的人物关系和历史脉搏。”“作者不断深化自己小说的主题,从人的解放,去设想工厂的改革,还从人的解放推进到和谐社会的建构,推进到人类命运和宇宙未来的沉思,在字里行间时时可见含有哲理的睿想。”这是符合我的构想的。长篇小说《穿越上海》则写当代上海民营企业家的奋斗故事。现当代写上海的作品很多,要写得有新意,题材的开掘尤为重要。《穿越上海》不同于某些写现代上海的小说,它既与社会剖析小说不同,也与心理分析派有异,其题材的开掘确实得益于未来学研究。
《穿越上海》主人公苏泰达的祖父是老红军,但他出生、成长于上海。他属于上海新的经济力量和精神力量的代表,他有足够广阔的活动天地。正值改革开放之潮在上海汹涌澎湃之际,苏泰达的存在与发展,体现着上海新经济力量和新精神力量的存在与发展。我结合未来研究来开掘这部小说的题材,提炼它的主题,就是要描写出主人公为上海做出影响城市未来发展的贡献。上海十里洋场的商业文化以及石库门的弄堂文化,与上海进入改革开放日益具有新的深度和广度的现实发展不相适应。作为上海新企业家的苏泰达,他既是新经济力量的代表,也应该是新的超前精神力量的代表。他决心把自己成功的企业献给国家和人民,这就是超前的精神力量的表现。张陵在该书《序言》中分析这个文学形象时说:“小说用一个新的文学形象来承载起上海精神的重量,突出了上海精神的当代民族责任和当代国际责任的品质,在更高更新的思想层面上揭示出上海精神的深刻内涵。”这正是我塑造这个形象的立意。这种上海精神的重量,体现了上海波澜壮阔开拓进取的新的艰辛与激情,靠十里洋场的商业文化和石库门的弄堂文化是承载不起的。《穿越上海》的题材具有前瞻性,正因此,才使得未来学研究的参与有施展的空间。如果只是回望性的题材就难以写出改革开放下的新的上海精神。
《穿越上海》的主人公展现出来的胸襟、眼界、格局,与其他书写上海的作品的人物形象有所不同,我力图表现他的性格和行为给人新的观感,就得益于这一研究对题材的开掘。白烨曾在评论《现实的新生面与时代的新人物——评吴崇源的长篇小说〈穿越上海〉》一文中阐释:“(主人公)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苦苦思索,力求在这个旷世难题上作出新的文章来。”“《穿越上海》里精心打造的苏泰达这个人物,既是改革大潮弄潮儿,又是志向远大的民营企业家,就显得十分难能可贵。仅从发见和塑造具有时代特质的新人形象这一点上看,《穿越上海》就有其独特的贡献。”他认为小说“最为深刻的也饶有新意的是,既在改革开放的现实生活书写上别开生面,又在时代新人形象的着力塑造上锐意出新,这样两个方面的艺术进取,既有力成就了《穿越上海》一作,也在一定程度上刷新了同类题材的已有写作。”
各行各业中,在时代进步的大潮面前不顾个人得失、敢于率领人们奋勇走在前面的先锋人物就是英雄
张 炯:我也重视这一点,并注意到张陵的《序言》也认为苏泰达“这个人物具有‘文学新人’的许多素质,是一个可以深挖下去的很有价值的文学形象。”对于将新型企业家作为“当代英雄”的典型形象来塑造,这无疑是你的长篇小说的大胆尝试。长篇小说《当代英雄》主人公扬华德以一位著名企业家为重要原型。他带领员工进行技术创新、管理创新,写得风生水起,也跟你是未来学的研究者有关吗?
吴崇源:自然。这里我借助未来学研究,赋予人物形象以更具未来意义的现代灵魂,使其在向未来进发时创造出更辉煌的业绩。张陵在评论《这个英雄形象表达出什么样的时代精神——读吴崇源长篇小说〈当代英雄〉》一文中分析这个人物形象说:“他的超前的思维,深刻概括出走向世界的中国企业家的正确方向,也具有时代精神高度。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了扬华德的预见性。应该说,这是扬华德性格最为华彩的所在。作品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走向世界的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形象。在当代文学创作中,这样的形象还不多见。”为什么将主人公扬华德作为当代英雄来塑造,这是我对当代现实冷静剖析,进而就未来研究得出的结论。一般地说,鲜有人认为企业家是英雄,有了未来学研究的判断,我认定企业家扬华德是英雄就理直气壮。
张 炯:英雄形象塑造是我国当今文学创作十分重要的课题。我国文学曾经塑造了许多英雄形象。我以为,各行各业中,在时代进步的大潮面前不顾个人得失、敢于率领人们奋勇走在前面的先锋人物就是英雄。今日的企业家,包括国营的和民营的企业家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者,他们中的先进人物当然也堪称英雄,因而你笔下的这种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就具有观念拓新的意义。正如张陵评论扬华德这个形象时所说,你的小说大胆喊出当今的中国企业家是“当代英雄”的声音,“真是如春天田野上的惊雷一般。我们从这声惊雷里听到时代精神的回响。”
我也很赞同评论家陈晓明在《当代英雄》的《序言》中的评价:“在主人公扬华德身上凝聚了作者对‘时代’和‘新人’的理想化想象。在文学创作进入‘后现代’的今天,吴崇源跳出了这个框架,坚持以现实主义的写法,召唤具有时代精神的‘大写的人’……在今天这样一个碎片化的时代,作者还具有如此宏大的历史观,并力图在作品中完成这种历史叙事,无疑是值得赞扬的。”
吴崇源:《当代英雄》的主人公扬华德面对未来人类文明的畅想,正是对未来研究的成果。我以为这样写,主人公形象就更能与广大读者贴心,他的诉说,其实也是当今读者的憧憬。而通过未来学研究在小说结尾三个小节,把未来学情景描绘得尽量细腻,使主人公形象更加丰满。这里,未来研究往往与文学中的理想主义联系在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岁月,主人公以恢宏的气度去迎接筚路蓝缕和悲欣交集的日子。它虽是浪漫主义的笔法,其实仍基于现实主义。
张 炯:讲到现实主义,在创作的艺术方法走向多元化的时代,现实主义无疑仍然是一个绵延不绝的优秀传统。未来学似乎与文学中表现理想的浪漫主义更有密切关系,为什么你的小说仍然具有现实主义的风格?
吴崇源:我以为,文学创作总要以现实生活为基础。虽然科幻小说有所不同,它有更多的关于未来的幻想。但其中人物的性格、情感、心理的刻画,仍然来源于现实世界。我的小说多来源于自己比较熟悉的企业生活积累和对于现实发展的观察,当然也有基于未来研究的若干想象和幻想的成分。总体上,《当代英雄》是零距离表现生活,2018年定稿时,笔尖触到了刚刚发生的中美贸易战。《当代英雄》以及《太阳醒着》《穿越上海》都对急剧变化的时代做了及时的回应。三部长篇组成的《时代英雄三部曲》,是我对重大现实题材的发言,是对时代呼唤的响应。作品所处的社会历史背景辽远而开阔,它力求焕发出一种鼓舞人们前进的力量。未来学研究对于人物塑造的理想化应有帮助,但人物本身的性格和心理、行为仍然源于现实。三个主人公作为典型人物,也属社会主义新人。他们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弄潮儿,标识着人类进步的方向,他们的理想性仍然扎根于当代中国现实中。
我以为,在新时代,我国作家面对第四次工业革命,面对高科技推动物质财富的更大丰富,面对云计算、物物相联、人脑和人工智能的深度开发,使人的生命活动的广度和深度几乎进入了无所不能的状态,这使未来学的研究更加重要,也启示我们的文学创作需要更重视未来学的成果。但文学毕竟有着自己的特殊使命,也自应更多重视文学自身的规律。
张 炯:不错。实际上现实主义并不排斥作家的理想表现,而浪漫主义或其他艺术方法,也多折射有现实的内涵和影子。无论什么艺术方法,都不应忘记“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源泉”这条真理。反映客观世界发展的未来学,它追求的仍然是事物发展的客观逻辑和规律,它会有助于文学创作是必然的。你联系自己的创作所谈的把未来学研究与文学创作相结合的思考和经验,我相信会引起许多作家的兴趣和共鸣,也有助于我们理论批评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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