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素兰谈枕边书
汤素兰, 作家,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中华读书报:您的童年是怎样的?还记得童年时代的阅读吗?
汤素兰:我是在偏僻的山村长大的,小时候接触的书非常有限,根本没有读过 。但那些有限的书为我展开了一个与现实生活完全不一样的奇异世界。我童年时代读到的印象最深的一个故事是一个叫眉间尺的男孩为了复仇,让别人把自己的头砍下来,后来眉间尺的头和大王的头在一口煮沸的大锅里相互撕咬。这故事令我惊恐,也让我着迷。长大后我才知道,这个神奇的故事是鲁迅先生的《铸剑》。
我父亲年轻时曾在外面工作,后来回乡,以手艺为生。他将一些自己读过的书藏在阁楼上,后来被我找到了。这件事引发了我找书的兴趣,我小时候经常趁到同学家里去玩的机会,和同学一起翻他们家的阁楼。那本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就是这样找到的。我记得还找到过《铜墙铁壁》《苦菜花》等书。当年还有一个画家下放到我们村,他家里有许多连环画,我经常去借阅。
中华读书报:从大学就开始写 ,您最初的写作是怎样的?受谁的影响比较大?
汤素兰:像很多大学中文系学生一样,我最初的练笔是诗歌,在大学期间,我有一组散文诗发表在省里的文学期刊上,算是不错的起点。我和 的结缘,也是在上大学时。大学毕业那年,我旁听了一堂 课,课后读到安徒生《海的女儿》和严文井《小溪流的歌》两篇童话。我小时候是没有读过童话的,这种文体让我很好奇,我于是模仿《小溪流的歌》写了一篇《两条小溪流》,投寄给《小溪流》杂志,没想到居然发表了,这是我的 处女作。
中华读书报:一开始就想当作家吗?毕业后到出版社从事 编辑,那段时期创作情况怎样?为什么后来又选择到湖南师范大学教授 课程?
汤素兰:我在师范大学学中文,毕业后自愿支边三年。三年后备考研究生,本来是打算考明清文学专业,但阴差阳错,我在翻阅招生简章的时候,无意间翻到浙江师范大学招收 研究生。我想起发表在《小溪流》上的那篇童话,就报考了浙师大 研究所。研究生毕业后我到一家少儿出版社当文学编辑,当时根本没有想过要成为作家。但我认为,编辑要跟作家约稿子,得自己懂一点儿写作,否则太外行,约不来好稿子。于是,我在编辑之余开始正儿八经练习写作。那时候普遍还是手写,作者把稿子装在信封里寄出去,如果杂志社不用你的稿子,一般还会退稿。我那时候年轻,脸皮比较薄,对自己也没有信心,害怕退稿让单位同事知道,只是偷偷地写,很少寄出去。
正好有朋友给我转来台湾信谊基金会的一个征稿启事,我按征稿要求写了6篇以“笨狼”为主人公的小故事寄了过去,本来没有抱希望,而且觉得路途遥远,人家选不上反正也不会退稿。没想到这组故事入围了当年的信谊幼儿文学奖,并且还出版了单行本,又入选了台湾“好书大家读”。信谊基金会看到书的市场潜力不错,又约我以“笨狼”为主人公再写一本。而我偷偷写的几个短篇童话也相继在国内的杂志上发表,获得好评。可能“汤素兰”这个名字比较老气,不太像个年轻作者,我发表了三四篇短篇童话后,就有出版社跟我约长篇。我心里其实很虚,但机会难得,决定试一试,于是写了我的第一部长篇童话《小朵朵和大魔法师》。那是三十年前,那时候大家就以为我跟现在年纪差不多,没想到我居然是个新人。
我当了十六年少儿文学编辑。这十六年里,我经历了出版社从文化事业单位转为企业的过程,编辑以前只要专心编稿,不用管书的发行和效益。转企后,编辑角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些编辑事实上成了项目负责人,需要从策划选题到印刷、出版、发行、效益考核全负责。我因为工作比较认真,是出版社较早的项目负责人。我当年创立的“开心作文”项目在作文类细分市场做到了全国前五。但这种转变也让我的编辑工作与写作完全矛盾起来,而且我自己本来就喜欢教书,当年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从第一志愿到第五志愿全是师范。2007年底,我就离开出版社,到大学教书去了。
中华读书报:当编辑,您获得过叶圣陶编辑奖;当作家,您曾四次获得全国优秀 奖。这在 作家中算是比较多的吧?您如何看待这些荣誉?获了这么多奖,按说已功成名就,但是您一直坚持写作,出版《笨狼的故事》《阿莲》《犇向绿心》等 作品六十余部——坚持不懈继续写作的动力是什么?
汤素兰:我当编辑的时候有一个工作原则,就是我编的书,一定要愿意给自己的孩子读。我写作也一样,起码要自己的孩子愿意读,而且读了多少有些益处,要对孩子负责。
年轻的时候对荣誉很看重,认为荣誉是对自己付出的努力的一种肯定,对自己有很大的激励作用。当然,我现在也非常珍惜这些荣誉,但与年轻时相比,我更看重自己每一次写作所付出的努力和我自己的每一点进步。
回顾自己的写作,可以说是从自发到自觉的过程。我最初的写作是误打误撞。作为文学爱好者和出版社的文学编辑进入写作,这种写作是票友式的,自己有兴趣就行,写得快乐就好,对于写作的难度没有更高的要求。而自觉的写作是有标准和要求的,这种标准和要求表现在对于艺术世界和童心世界不断探索的热情和勇气,不断超越自己的决心和守护童年、陪伴成长的责任。
一直能坚持写作的原因,第一是写作确实是迷人的,因为它永远没有终点;另一个原因是读者喜欢我的作品。我的第一代小读者现在已经长大,当他们跟我说小时候读过我的作品,那些作品给予过他们快乐。现在他们的孩子依然还喜欢,这让我感动,也让我更加懂得为孩子写作的意义与价值。
中华读书报:您最喜欢的 作品有哪些?可以简单谈谈原因吗?
汤素兰:我最喜欢的 作品是《安徒生童话》《小王子》《毛毛》等作品,还有中国传统童谣和民间故事。安徒生将生活中的一切都写在童话里,这一点给我极大的启发。而且安徒生在写童话之前,写过剧本、小说、诗歌、游记等等,他当时在丹麦已经成名,但他最终选择了童话,并且在每年的圣诞节给孩子们写一本新童话作为爱的礼物。在《小王子》中,作者圣埃克苏佩里借用童话的象征,对自己的人生做了全面的回顾和反省,探寻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毛毛》是德国作家米切尔·恩德的作品,他用这部童话回答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这个哲学问题。这些作品都不只是写给孩子看的,同时也是写给大人看的。这正好应验了从前《 》杂志上的那句话:本刊适合9-99岁的公民。真正优秀的 是适合所有读者的。
中华读书报:您一向致力于 阅读与推广,并发起农村学校的图书建设项目“素兰书屋”,自2017年开始捐建第一所“素兰书屋”,如今已各地捐建“素兰书屋”20所,捐赠图书逾6万册。这些图书来自哪里,捐完之后,如何活学活用,您有进一步的介入和推动吗?
汤素兰:“素兰书屋”的图书大多数是我自己购买的,也有几家出版社知道我在做这个公益项目,捐赠过部分图书,但那只占很少的部分。因为我捐建的学校和社区,都是比较偏远贫困的地方,孩子们难得有课外书,我对于图书的质量要求很高,我认为孩子们要读,就应该读一些好书,一些有价值的书,因此,书目都是我自己亲自决定的。
目前的20所,我还在持续邮寄新出版的书籍和一些报刊杂志作为补充,我也打算再寄一些书更新。如果时间允许,最好能做回访。交通比较便利、管理比较好的一些书屋,一直在持续开展活动,包括志愿者对孩子的阅读指导和陪伴。
中华读书报:您有什么枕边书吗?
汤素兰:我的床头总是放着书,但并没有一本放在枕边每天重复读的书。我一直坚持阅读,一段时间在读哪本书,就会把书放在床边,临睡前读一段。
中华读书报:经常重温的书有哪些?为什么选择这些书,可否简单谈谈?
汤素兰:我经常重温的书是《安徒生童话》,几乎每年都会重温,因为我主要是写童话的,安徒生就是童话的坐标。还有就是《红楼梦》,我喜欢里面的诗词,读大学的时候还专门背过,《红楼梦》里的诗词是和人物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不像单纯的唐诗宋词;《红楼梦》同时是小说写作的教科书,所以,从写作学习与文学欣赏的角度,我会选择它。其他如《故事新编》《包法利夫人》《小王子》《柳林风声》《意大利童话》《格林童话》等作品,也不止读过一遍。
中华读书报:您为自己的学生、为自己的小孩推荐书目吗?最希望他们读的作品有哪些?
汤素兰:我会为自己的学生推荐书。因为学生有两部分,一部分是从事 研究的,我会推荐一些基本的教育学、 研究和文学理论方面的书目。另一部分是学习创意写作的,会推荐对写作有启发的作家作品。我现在的学生以大学生为主,我最希望学生读的作品是《聊斋志异》,鲁迅的小说、杂文以及他的《故事新编》《野草》,沈从文的《边城》,梁实秋的《雅舍小品》,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朱光潜的《谈美》,还有像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沃尔夫的《到灯塔去》,以及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王尔德等作家的作品,这些是为文学打底子的书。
中华读书报:如果有可能去无人岛,您会带哪三本书?
汤素兰:如果只能带三本书,我会带上《聊斋志异》《唐诗选》《宋词选》。
中华读书报:如果有机会组织宴会,您会邀请哪些人物?
汤素兰:我希望能邀请到英国最早的图画书作家、写小兔彼得的碧翠丝·波特小姐、写“姆明谷”系列故事的芬兰作家洛芙·扬松,还有我们中国的庄子。他们都有与天地万物交谈的超能力,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世界里我行我素,自给自足,我想靠近他们有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