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波谈枕边书
金波, 作家
中华读书报:您曾与屠岸合作《诗流双汇集》,与张之路合作《古城墙上的圆月亮》,现在又与钱理群合作《昆虫印象》和对话录——在合作的过程中,是否有很多乐趣?能谈谈和钱先生合作的状况吗?
金波:我和几位作家朋友的合作都体现了我的“写作的游戏精神”。解释一下,写作本是一件孤独的工作,容不得别人干扰,也不愿别人参与。可我的这三次合作是“水到渠成,同步耕耘,共获丰收”。和屠岸先生的合作是互相切磋,是互补的。和之路的合作,是用不同的文体完成同一的主题,是合力的。以上两位都与 有关,比较熟。屠岸先生翻译了大量外国的儿童诗。到了晚年,他还创作了不少儿童诗。所以天天出版社提出给我们合出两本互相点评的诗集的时候,我们都很兴奋,都期待着对方的点评。我们的合作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好友之路的合作,很愉快。平时常谈起童年的老北京,积累了不少故事。
和钱理群教授的合作是互相发现,是相融的。入住养老院以后,有一次听钱理群教授发言,他提出养老生活需要回归童年,回归自然。他的这一理念,引发了养老居民的热议和关注。他的这个观点立刻拉近了我们彼此的距离。我认为这两个“回归”一直是我生活的常态,用不着刻意回归。我很支持他的观点。我们经常在饭桌上,在散步时谈到这个话题。有一次他还告诉我,他少年时代就有一个 作家梦,读了大量苏联的 作品,还写了万字的盖达尔小说的书评,甚至规划好了去某少年报社工作。他的这番披露,让我在养老生活中发现了知音。那时候,正好我的《金波诗意美文系列》出版,我就送给了他一套,请他“翻翻看”。他看了,选了一些篇目,加以点评。他说很有趣。我又送他《昆虫印象》,他把每一篇、每一个字都读了,逐篇写了点评。意犹未尽,我们又写出了《由“昆虫印象”引出的对话》。他说这是“圆了人生最后一个梦”。我真高兴!
中华读书报:您曾提到冰心的《寄小读者》对自己影响比较大,是在什么情况下读到的?为什么会有很深的感触?
金波:我的童年生活是比较孤独寂寞的。父亲参加革命,失去音讯。母亲家务劳累,体弱多病。在我最需要关心帮助的时候,我却常常一个人发呆。幸好在父亲留下的书籍中,我发现了这本《寄小读者》。那时候,我大概上小学三四年级。我小时候,很早就盼望着能收到信,特别是父亲的信。但我一直没收到过信。所以当我阅读《寄小读者》的时候,我就把冰心的那些信当成给我的信。信里的文字,很多我不认识,很多内容我不懂。但是,我获得的是收到了信的感觉。我童年的读书,首先不是获得了知识,不是知道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也不是学会了写作文。阅读《寄小读者》让我记住了写书的人像是和我谈心,让我感受到的是亲切和温暖。这种阅读的感觉,贯穿到我以后漫长的岁月。我每读一本感动了我的书,我心中就呈现了作者那个人,他的音容笑貌,他说话的音调语气。对于作者的感受多于书的内容。所以我一直认为冰心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童年温暖的人。
中华读书报:幼年时期母亲给您读《诗歌季刊》,其中的童谣对您后期的童话及童谣创作有很大影响?您如何看待童年阅读对个人成长的重要性?
金波:这本1934年出版的《诗歌季刊》我至今仍珍藏着。对于我来说,它维系着我童年的乡愁和亲情,让我第一次从听觉上感受到了母语的美。在我牙牙学语时,我听到了母亲为我朗诵民间童谣,从声音到内容让我感受到了快乐和悲伤。快乐是韵律带给我的,悲伤是母亲阅读的声音直抉我的心灵。此后,我识字了,可以独立阅读这些童谣和其他更多的书了,这让我变得敏感起来,从语言的音乐性到内容的感染力,都使我认定,阅读丰富了心灵,丰富了人生。
中华读书报:您的文学创作似乎从一开始就比较顺利,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一定的必然性?
金波:仅就发表作品而言,我的文学创作是顺利的,退稿比较少。我从读民间童谣开始,学习写儿歌、歌词,从写歌词到写诗,从写诗到写童话,写散文,写小说,一路写来,写了六十多年。这顺利是因为我顺应着我自然的天性。但是,在我写作的内心感受中,始终都有“不顺利”的感觉,我不满意自己的作品,希望写得更好些。我阅读着名家的每一本经典作品,常常喟叹自己认识生活和表现生活的浮泛,语言表达能力的不足。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创作者应该忘记顺利的感受,长记创新,超越自己。现在我老了,更加体会到创作是永远的艰辛。
中华读书报: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了作家梦的?多年来有没有动摇过?
金波:我上小学时,有一次写了一首诗。开始老师不相信是我写的,后来相信了,还用毛笔抄下我的诗,贴到了墙报上。上了中学,学习偏科,只有语文老师欣赏我的作文。我开始有了作家梦。后来,为儿童写作,成了一个 作家。在小读者面前,容易得到他们的认同和信任,甚至崇拜。我曾经很陶醉于孩子们的赞赏中。时间长了,对于儿童和儿童教育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和新的认识,认识到 创作,毕其一生的努力,也难进入最佳境界。童年的生命与成长,神秘而神圣。为儿童写作很神奇,一生令我神往。有一次,一群孩子问我:“您都这么大岁数了,为什么还在为我们写作?”我回答:“我这一辈子,别的事学不会了,只会给你们写作了。”孩子们笑了。我说的是实话。
中华读书报:步入老年,您的创作有没有发生变化?
金波:步入老年,住进养老院,这可能是人生的最后阶段。每天所见所闻所思,都是衰老、病痛和死亡的问题。但是,我发现,我的老年生活还是围绕着为儿童写作在运转。即使想到死亡的问题,我也会想到:儿童怎样认识死亡?我很想把我晚年最切身的感受告诉孩子,听听他们的意见。我创作的背景和内容,会有些变化。和孩子一起思考人生的晚年,是一个新的话题,新的领域。我没有颓唐,没有绝望。我会把我的生命感受告诉孩子们。当然,我毕竟已进入耄耋之年,写得慢了,还要考虑变换新的表现手法。
中华读书报:您最喜欢的 作品有哪些?能简单谈谈原因吗?
金波:我最喜欢的 作品有:
《安徒生童话》,理由是:我愿意不断地感受人的悲悯情怀。这种情怀可以给别人温暖,让自己内心充实。这才是诗意的生活。
《小王子》,理由是:这是一本让我永远思考的书。思考人性,思考人生的童年,体验思考的快乐。还有一个理由:《小王子》不是专为孩子写的书,但又是一本可以陪伴孩子成长的书。
《严文井童话》,理由是:可以从他的童话中看到他孩子般的微笑和探寻的目光。读他的童话,我常常想起他说过的话:“我仅存一个愿望,我要在到达我的终点前多懂得一点真相,多听见一点真诚的声音。”
中华读书报:您有什么枕边书吗?
金波:《托尔斯泰最后的日记》《金波诗意美文系列》。前者让我感受到了他思考的力量。后者让我想起我还应该有更多的思考。
中华读书报:经常重温的书有哪些?为什么选择这些书?
金波:经常重温的书有三本:《唐诗三百首》,启发在生活中多多体验诗情画意。诗可以让我们的心广阔而自由;《安徒生童话》,激活想象力和诗意的表达;《自然与人生》([日]德富芦花著)是日本传世百年的国民美感教材。
中华读书报:您经常为孩子们推荐书目吗?最希望他们读的作品有哪些?
金波:很少推荐书目。我更愿意告诉孩子们我最近读了些什么书。希望他们每年读一本诗集,一本童话,一本小说,一本科普读物,一本传记文学。
中华读书报:若有可能去荒岛,您会带哪三本书?
金波:1.鲁迅的《野草》,证明一下能不能“书读百遍,其义自见”?2.《普里什文随笔选》,学会在大自然中思考。3.《中国民间童谣选》,谛听天籁,记住乡愁。
中华读书报:如果有机会组织一场宴会,您会邀请哪些人物?
金波:邀请鲁迅(见见面,不说话也行)。蒲松龄(一定请他讲故事)。安徒生(请他谈谈他的旅行和朗诵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