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诗情画意 刻写刀笔人生 ——悼念版画家张家瑞先生
晚年张家瑞在创作版画
张家瑞创作的藏书票
天地间又一位耕耘者去了,留下一笔丰厚文化遗产的同时,也留下了一片寂寞的空白。得知版画家张家瑞先生不幸离世,我心情沉重地抚摸着他的八卷本文集,浮想联翩。张家瑞先生九十高龄悄然离世,堪称吉人高寿。有那么多年轻朋友自发怀念他,可见他的人品与艺品之高、影响深远。张家瑞先生是个热心肠,又是一位痴迷于版画创作的老报人、大画家。他长期专注于版画和藏书票创作,在艺术鉴赏和评论领域坚持耕耘,最终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成为中国画坛翘楚人物。先生自幼酷爱绘画,同黄永玉先生一样,并非科班出身,但却天赋超群、刻苦过人,可谓“通才”。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不求名利,埋头创新,实属难能可贵。直到晚年满头飞雪之时,仍然手持刻刀伏案工作,为青年艺术家的成长浇水培土,在文化界树立了高标楷模。
在我的大量藏书中,《张家瑞作品集》特别令我喜爱,成为我不断学习和欣赏的重要经典。难以忘怀的是,这套分别由彦涵、黄永玉、李桦、华君武、杨仁恺、邵华泽等名家题写书名的精美文集,是张家瑞先生亲笔签名送我的见面礼物。不料此后一别,竟成永别。“培元同志,这套书送你,留个念想吧。”先生真诚地说,笑容十分灿烂。那是八年前的初冬,当时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据说这是张家瑞先生米寿生日时朋友们为他准备的祝寿礼物,是他一生埋头耕耘的心血结晶。先生真正践行了“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高士精神。从文集丰满精湛的内容看,张家瑞先生的确不单是绘画大家,还是平面设计和艺术鉴赏的行家。由他自己设计封面的文集装帧精美,内容丰富新奇,令人爱不释手。
2016年,书法家程与天先生邀我去大连办个人书画展,张家瑞先生应邀出席开幕仪式,我有幸与先生相见。那次,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彼此却早就相知。连接着我们之间感情的,是知名木刻家修军先生,是我们对修军先生艺术与人格的一致推崇。张家瑞先生曾为修军先生在大连举办过个人画展,我则为修军先生写过一部评传。修军画展据说办得很成功,在美术界影响很大。《耕耘人生·木刻家修军评传》(以下简称《修军评传》)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在书中我写到了张家瑞先生的盛情与义举。张家瑞先生读了《修军评传》十分认可。这就是我与张家瑞先生之间的交往和感情纽带。这套结晶了张家瑞先生主要艺术思想和创作成果的精编文集,就成了我加深对张家瑞先生了解和理解的重要媒介。
我对这套书爱不释手,一直摆在书架显著位置。通过阅读《张家瑞文集》,我对先生的生活状况、艺术道路和审美取向逐渐有了较为全面深入的了解。在多次的阅读中,也自觉不自觉地受到了先生艺术的熏陶。张家瑞先生的版画,植根于东北黑土地民间民俗文化,又汲取了我国古代传统美术作品高度概括的写意精神的养分,是纯粹的中国气派的绘画艺术。这同修军先生的审美追求是完全一致的,也与我自己的审美理想完全吻合。因此,我对张家瑞先生的艺术创作格外关注。2016年那次仓促成行的一个作家客串的、票友级的大连画展,对于艺术精益求精的张家瑞先生,不光拄着拐杖亲自参加了开展仪式,而且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今天回想起来很是令我汗颜。年过八旬的张家瑞先生的那种诚挚与友好的态度和谦虚风范,令我十分感动。一位德高望重的版画家,对一名晚生、对一个作家客串绘画的画展,竟然如此重视。在张家瑞先生的感召下,大连书画界来了不少朋友,媒体也给予了格外关注。我从张家瑞先生身上,感受到了虚怀若谷和成人之美的大家风范。我对先生的关注和敬仰更增加了几分。我出生在陕北延安,从小受到古元、力群、彦涵、罗工柳、石鲁等延安时期写实版画艺术家作品的熏陶,这深刻地影响了我的审美情趣和美学追求。以至在我的眼里,陕北的山川河流和窑洞人家就是一幅黄黑相间的巨大套色木刻。那种刀刻斧凿般的粗犷与朴拙,涵养了我的艺术追求。这也是我以后关注和研究版画的一个重要根源。张家瑞先生以版画著名,尤以版画风格的藏书票享誉画坛。他扎根基层,却是中国版画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藏书票艺委会副主任,其作品多次参加全国和国际大展,并为许多博物馆、美术馆所收藏。《张家瑞文集》图文并茂,“展露诗情画意、熔铸刀笔人生”,先生的艺术成就足以不朽。
如今,先生去矣,画坛星耀不灭。修军先生健在时,我曾多次拜访,听先生屡屡提到张家瑞,目光中充满热情。那个年代交通和通讯都很不便,距离和空间往往成为人们交际的障碍。他们一个在西安、一个在大连,竟然长期保持着深厚友谊。这些,我都怀着崇敬之心写进了《修军评传》之中。之后《修军评传》出版、并获得第三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优秀作品奖,修军先生的夫人通过电话转达了张家瑞先生的热情祝贺。我在撰写《修军评传》的时候,也参阅了张家瑞先生对修军人品与画品的评论,令我深受启发。修军先生是版画界的前辈,比张家瑞大九岁。当年的张家瑞先生在我的想象中,应当是个热情奔放的青年才俊。他的版画和藏书票艺术创作中,显然看得出受到了修军版画艺术的某些影响。张家瑞对修军先生的崇敬,也体现着当年一个青年画家对前辈的敬仰之情。他曾经慕名专程到西安拜访修军,两人一见如故,成为艺术上的知音。之后,张家瑞把这种情感上升到了情同手足的友谊。在修军先生独守清贫备受冷落,身处孤寂苦闷的创作低谷时,张家瑞挺身而出、倾力相助,无私地调动自己的宝贵资源,为修军先生高调举办了平生唯一的一次个人画展。直到修军先生去世,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这种崇高的友谊。他们不是兄弟,实则胜似兄弟。我作为修军研究者,见证了这种友谊,并为之深深感动。如今,张家瑞先生驾鹤西去了,我总觉得,他同修军先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相逢,一定还会延续这种崇高的友谊。
(作者系国务院原参事、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原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