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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与威尼斯幻梦
来源:文艺报 | 沈大力  2021年10月13日08:08
关键词:莎士比亚

《威尼斯商人》(油画) 【英】塞卢斯 作

绘图本《莎士比亚在威尼斯》

《仲夏夜之梦》剧照

绘图本《莎士比亚在威尼斯》(Shakespeare à Venise)两卷,由法国狄安娜·塞里埃书局出版。狄安娜·塞里埃书局费时整整四年,在成立25周年之际推出绘图本《莎士比亚在威尼斯》,用贝里尼兄弟、卡尔帕乔、乔尔乔涅、提香、丁托列托和委罗内塞的250幅名画来烘托莎士比亚以威尼斯为背景的剧作,将英国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戏剧与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绘画交织在一起,形成诗情画意般的蜃景,柔美曼妙地展开莎士比亚的神秘威尼斯梦境,可谓独出心裁,别有一番真意。

人说莎士比亚的威尼斯故事纯系幻梦,因为他从未到过那座驰名全球的意大利水城。他将《威尼斯商人》和《奥赛罗》放进亚平宁半岛的珠宝匣里,全凭接触到的史地典籍和自身艺术想像,荡漾出诗人气派。正像他未曾去过希腊雅典,却假托玄幻,谱写出《仲夏夜之梦》那样的浪漫曲。

《威尼斯商人》于1596年首演,描述年轻人巴萨尼奥为娶美丽的波希娅为妻,求助于基督教徒富商安东尼奥,向他借三千杜卡托金币。安东尼奥一口应允,不料他的商船遭遇海难,悉数沉没,自身难保,不得不转而向高利贷吸血鬼犹太人夏洛克借钱。双方约定,若安东尼奥届時还不起款项,就让对方从自己身上割下一磅肉作为惩罚。紧急关头,聪慧的波希娅姑娘乔扮律师,出面干预救场,扭转了局面。《奥赛罗》一剧的故事也发生在威尼斯。摩尔人奥赛罗任威尼斯军统帅,他中了恶人埃古的离间计,误认美丽的妻子苔丝德蒙娜跟自己的副官卡西奥有奸情,妒火中烧,及至将她扼死。在获证妻子清白无辜后,奥赛罗悔恨莫及,自刎而亡,酿成在威尼斯发生的一场悲剧。该剧于1604年公演,比《威尼斯商人》晚8年,结局将美丽的水城没入极其阴惨的氛围。

《莎士比亚在威尼斯》绘本里,《威尼斯商人》和《奥赛罗》两部戏剧的情节与意大利文艺复兴绘画紧密糅合,以威尼斯画派杰蒂勒·贝里尼及其家族的绘画为戏剧背景,完美展示莎翁的威尼斯梦幻,表明他的“人间戏剧”里“戏中有画,画中有戏”。观众似见督治城邦里的教堂和宫殿远影,恍入梦境。

法兰西大剧院戏剧专家、导演德尼·鲍达里岱斯为该绘本写序言,解析其底蕴。“序言”将莎士比亚的作品与绘画相比较,触及从意大利文艺复兴传播开来的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戏剧艺术,及西方美学和修辞学层面,肯定绘本中二者的互动“精能之至,出神入化”。鲍达里岱斯援引达·芬奇的名言:“绘画是精神的表象”(La peinture cosa mentale),来论述文艺作品明相与暗面的映衬,点出对艺术创作的形象化往往会失之于浅薄。“序言”作者以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和《奥赛罗》(亦名《威尼斯的摩尔人》)两部戏剧巨作为例,表明莎翁的人文主义精神乃是作品的菁华,具有超越的美学特质。

美学本是艺术的哲学,而梦则为艺术无边际的忘境。在鲍达里岱斯眼里,莎士比亚将威尼斯水天一色的美景导入梦境,旨在于梦幻中把美具象化。我国唐朝大诗人李白曾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咏述析理当作如是观。

游心玄远,自然导致沉冥深远,给读者以诗意栖居与人生真谛的启迪。万象森罗浴清影,此谓空灵寂寥之美。莎氏戏剧创意动人,玄机在兹。

德尼·鲍达里岱斯还特别指出:“在莎士比亚的作品里有一种意愿,想看到人与大自然具有某种战胜邪恶的力量。”他又说:“莎士比亚是通过阅读意大利小说了解威尼斯的。这些作品的英译本在伦敦大受欢迎。莎士比亚从中汲取灵感,创作出《罗密欧与朱丽叶》。他大概相当了解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威尼斯在当时是一座驰名远近的灯塔城邦,像整个意大利一样,对欧洲观众有着强烈的吸引力。这就给他笔下的戏剧故事情节一种高雅、丰富、性感的芳香,即人们在19世纪称道的‘地方色彩’。但人们可以肯定,莎士比亚并没有实地到过威尼斯。”与此同时,像所有繁荣的典型城邦一样,威尼斯也有社会败坏现象。莎士比亚为避免影射之嫌,没有触及,即采用搬移地点手法,想必考虑到英国当局的审查。

鲍达里岱斯欣赏莎士比亚身上体现的文艺复兴精神,莎翁对美的热忱及其诗歌呈现的千姿百态。在他看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含蕴着一般绘画难以表达的意态,尤其是节奏、格调和旋律,即诗中有画。提香和乔尔乔涅的绘画意味蕴藉弥满,蓄涵诗的神韵,即画中有诗,二者彼此相得益彰。这正是狄安娜·塞里埃书局以绘图本出版《莎士比亚在威尼斯》一书的成功妙诀。

法兰西大剧院的艺术指导在他为该书撰写的“序言”中,尤其强调了诗与画合二而一的美学特征。文艺复兴时代的绘画与伊丽莎白治下的戏剧相互融会交织,胜似毕加索为加吉列夫芭蕾舞剧《天方夜谭》精心设计的立体派布景。鲍达里岱斯还强调:“我坚持借用达·芬奇的‘精神表象’一词。因为,将戏剧与绘画对照,在人们心中产生复现表象是一种艺术的梦幻。相反,若要将之具体化是徒劳无益,不可能的。须知,当人们给一部戏剧构想布景时,若一味追求完美,或者完全形象化,那就会违背,甚至破坏起始的纯真意象。显然,文学创构需要隐喻、换喻,采用搬移来保持形态和色彩,维系光线的效果。非如此,则会跌入照本复原的泥潭,无异于旺岱地区普伊杜夫游乐中心(Puy du Fou)的中世纪古装表演,一心追求单纯形似的画面,成了商业广告。书面文字,或者舞台戏剧所赞美的是想象。想象力才是让我们繁荣创作、丰富艺术意象的指南。”

这位法国艺术指导的一家之言中似有深隽的玄奥,“折高折远”,引人思索。他的美学观与我国宋朝大诗人苏轼的美学不谋而合,如出一辙。苏轼欣赏王维(摩诘),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鲍达里岱斯也揭示了“诗”与“画”相互交浸的微妙关系,昭示《威尼斯商人》解脱时的抑郁和《奥赛罗》悲局中的渴望,一种莎翁戏剧的缺陷美,这恰是今朝出版《莎士比亚在威尼斯》绘本的要旨,值得在“艺术境界”的美学探索中借鉴。

16世纪伊丽莎白一世时代,大戏剧诗人威廉·莎士比亚曾心游意大利的“情侣故乡”维罗纳,写出《维罗纳两绅士》(1594)和《罗密欧与朱丽叶》(1594-1595),后又转向威尼斯,给后世留下《威尼斯商人》(1596)和《奥塞罗》(1604)两部戏剧杰作,表露人生只不过是“镜中花”,一切终将坠入虚无。莎士比亚于1616年4月23日仙逝,距今已经有四个多世纪了,但至今全世界仍在怀念他。

威尼斯城坐落在118个小岛上,俗称海水泓澄的“百岛汇”,由200条运河相隔,400座桥相连,尤以利雅托桥景致最奇。今天,游人闲坐叹息桥边,或漫步在丽都岛的沙滩上,静听贡多拉船夫的摇桨声和泻湖汩汩波浪拍岸激溅的动静,目送归鸿,或许能重温莎士比亚昔日的旧梦。眼下的威尼斯为大众旅游潮所苦,像一艘洪水时期的“诺亚方舟”,舟逝楫不返。

1908年,莫奈见到威尼斯的景色,不禁叹息,只恨自己来迟。他下榻布列塔尼亚大旅馆,赶忙画了像是要沉入水中的卡达里奥宫等仿佛戴着珍珠项链的威尼斯映象。英国自然主义作家亨利·詹姆斯也曾来此一游,写下《杰弗里·厄斯伯恩见闻录》,描绘了一个令人入迷的水城。德国作家托马斯·曼则写了中篇小说《亡命威尼斯》,叙述作家的不幸生涯,由维斯贡蒂搬上银幕,主调是“见了威尼斯,至死瞑目”。另外,倘若19世纪有“狗仔队”,现在人们就可能一睹拜伦、歌德,或瓦格纳等名流在玛瑙般丽都岛的留影。

威尼斯是个作家写作和书籍爱好者阅读的理想去处,尤其是丽都岛。游客在咖啡馆露天座,或去卡达里奥宫后面的康皮罗·巴赫巴洛广场。在广场中心三棵洋槐树下的绿地上静憩,追寻旧影,遥想莎士比亚以及他的名剧《威尼斯商人》,听见诗人在幻境里梦呓:“让月光柔和地辉洒在嫩绿如茵的草坪上!”法国15世纪诗人弗朗索瓦·维雍曾云:“何处寻觅昔日雪?”他是在发问“美从何处寻?”且看这里,莎翁斯语确实充溢“镜中游”的流动美感,印证了自然风景是心灵的境界,而莎氏雾里残梦则是艺术的幻影。隔水看月,恰如我国明朝文坛秀士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里所云:“人在月下,亦尝忘我之为我也。”换言之,观者在此超脱尘世,心情豁然朗澄,跟随莎士比亚进入威尼斯幻梦,感慨一个自然美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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