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那一天，我偶然看到由梁晓声长篇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人世间》在央视播出了，带着一种探究如何改编的好奇心理，我开始观看，竟然一发而不可收，很快，我在微信群和朋友圈里对它做出了评价，建议大家看看。

我在微信按语中用了这几个词作结：人性、历史、义气、烟火气。或许这就是这部电视剧最大的看点所在。

当年评茅盾文学奖前夕，我和在广州一起开会的徐则臣同去机场，我猜测的五部得奖作品全部命中，其中梁晓声厚厚两大卷的《人世间》是115万字的重头。我当时的直觉是：这个长篇在写满人性的旗帜下，提升了官员和平民社会生活的历史真实性，其中最重要的是，作者一直不肯放下的是那个江湖中的义气和生活中的烟火气。这些元素照亮了“人世间”的一切人物的灵魂道路。

正是电视剧的编导们抓住了这个长篇小说的灵魂进行再创作，较完美地放大了人物在生活中的合理存在，它才获得了如此高的收视率，人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观看自己生活的《人世间》，他们在寻找自己的真实生活，在曾经苦难生活中去寻觅那仅存着的一丝人性的光辉，因为它能够慰藉普通百姓受苦受难的心灵。在光字片的棚户区和平民窟里诞生出的是伟大的人格，它以微光烛照着中国社会，希望这个社会向更美好的境界前行。

在人性主题的统摄下，总体而言，我们从这部潜在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中（虽然这是“微辣批判现实主义”），找到了真实的生活，找到了我们曾经生活的影子，找到了我们周围林林总总的熟悉的陌生人面孔，切开了生活肌理中那汩汩流淌着鲜血的大动脉，让我们懂得，作为一个并不是大写的人，也应该坚守的人性底线道理。正如导演李路所言“我要看这个小说里有没有真正有筋骨、有意义的东西。有筋骨的东西转化成影视剧以后，它的力量是普通的电视剧所没有的……用一部电视剧去引起社会话题、社会议论，哪怕有一点涟漪也好，当然大波浪更好。”2022年伊始，这股热浪足以证明人心所向和人性所向。

我从三个角度来谈人性在《人世间》的阐释。

首先，从历史审美的纵深角度来看，作品截取的时间段是1969年到2008年，整整半个世纪，正是中国社会由衰到盛的历史过程。作品没有避讳历史背景，历史的真实性让我们感到无比的亲切，它也没有回避人性中的悲剧，但是从悲剧中诞生出的正是人性的光辉。雷佳音所扮演的秉昆的伟岸形象就是从历史废墟中站立起来的小人物，当然他并不是什么救世主，而是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他用自己青春善良的眼睛去寻找美，寻找暗隅里的光明，寻找如饥似渴的爱情。他遵循的是人性中真善美的评价原则，他脱离世俗偏见，顶着政治压力，行走在江湖与家庭之间，并非是他有什么高瞻远瞩的预见，而是出于一种生活中对美热爱的人性本能，一种对比生活得更加贫苦女人的“同情与怜悯”（亚里士多德悲剧核心观念）。这在那个历史背景下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人性品质，作者和编导紧紧抓住了这个牵动全局的线索，围绕着这个小人物打开了历史长镜头的拍摄——从头至尾，秉昆才是这个“家”的真正主人，他的父兄姐妹、妻儿、朋友、情敌皆是他的烘托陪衬人物，这是历史的使然，也是人性的使然。虽然他也是一个有瑕疵性格的人。

历史的长镜头一次次地把我们拉进了那个催人泪下的时代，又一次次把人生中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悲剧的力量强化了历史的真实感和纵深感，编导甚至还进一步将改革的缺憾嵌入了历史的长镜头中，让秉义在面临炸药包和谩骂的险境悲壮历程中走来，那是光字片人性在官场上释放出来的历史英雄本色。早年我在评论达理改革题材的长篇小说《眩惑》评论文章里的第一句话就是“改革是改革者的悲剧！”因为作者总是把改革的成败寄托在某个领导者身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把这句话送给此书此剧的作者们，仍然感到一种幸福的沉重——历史在这里沉思！

其实，从《今夜有暴风雪》开始，梁晓声的那种江湖气就凸显出来了，是的，人生就是倘佯在江湖中的一叶小舟，各种各样的人性就在这江湖中飘荡，如何对待江湖，也是考验作者和编导演的一个试金石。在各种各样的人物关系中，我们看到了作品的衡量价值标准就是一个义字。那个曾经把“江湖义气”推给地痞流氓的错误应该彻底纠正过来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忠义仁勇礼智信”，义字当头正是人性的最高体现，“出门靠朋友”在这部剧中得到了完美的阐释，为什么历经几十年的友谊长存，没有义气的支撑，这人世间的许许多多事情就无法回到人性的原点上来进行判别和解释，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也只有靠着这样的江湖义气苟活下来。所以，每当剧情显现出忠孝义气的故事情节档口，我都会流下热泪。我并不完全同意导演李路的一个观点：“我一再讲‘哭’不是好剧的标志。”

诚然，与那些影视剧里奢华而美轮美奂的恢弘场面，以及演员们穿着华丽时尚霓裳的长镜头相比，《人世间》的那些原生态的具有年代感的棚户区风景和人物穿着，真有云泥之别，然而我认为李路镜头下的历史和现实的真实感远胜过那些影视剧的奢靡铺张，作品的内容和立意高下，并非是时尚与华丽的浅薄美学原则所决定的。正是充满着烟火气的人世间，让接地气的老百姓看到了他们自己的生活实况，也正是烟火气让那些走过这段路程的人们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历史背影。

电视剧《人世间》之所以成功，正如梁晓声在回我的信息中所言：“这是编剧、导演和演员共同努力的结果，这是我的荣幸。”毋庸置疑，电视剧对原著的局部提升，让人性的元素得以极限的展示，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