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乡人的阅读故事
在克制中阅读
▌陈梦溪
4月23日是一年一度的世界读书日,其实“书乡”不用特别谈阅读这件事,因为每期都在谈,但我们还是想在这个对爱书人有点特别的日子里,再老生常谈一次,分享我们自己的阅读故事。
最近刚好读到一本书,名叫《一个人的世界在书架上》,书中叔本华所写一篇中有这样一句话:“在阅读这件事上,懂得几分克制是非常重要的。克制的技巧在于,不要仅仅因为一本书风靡一时就盲目跟风。”这句话可能是要提醒我们面对浩如烟海的书,规划好自己的阅读时间,不要将宝贵的阅读时间浪费在没有价值的书上。书中还有另外一篇文章,约翰·科林斯·斯奎尔的《论弃书》,这位诗人忍不住吐槽:“我生活在‘高耸入云’的小公寓里,一些末流诗集逐渐积累,直到最后我发现自己要么把它们全部丢弃,要么就得让它们独享房间,我自己另寻住处。”
弃书难。最近正好在搬家,不得不承认,在都市里拥有一间纯粹的书房是很奢侈的事,最大难题就是如何“弃书”。时间有限,空间亦有限,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做一些无奈的选择。这个时代科技可以把一座图书馆装进一部手机或电子阅读器,但我依旧难以抗拒对具体的“书”的占有欲。书是看不完的,我不得不整理出几大箱捐出去,还有一些分门别类送朋友——书是好书,只是可能我这辈子都来不及看,那么就把它们留给更合适的人。我给自己规定了可以留在身边的书的数量,并且暗下决心再也不搬家,但事实是这已经是我在北京近十年第五次搬家了。
陪在身边的书时多时少,总在变化,人生已经到了需要做减法的年纪,但看到喜欢的书就是忍不住买。因为自己是做读书的编辑,总有新认识的朋友问我推荐有什么好书看,而我的回答总是太过认真:“好书太多了。”每个人的趣味是那么不同,自己的趣味又不一定代表大众,读书归根结底是私人,甚至是隐私,就像歌单,要非常亲密的关系才可以倾情分享。当然,我也可以列一个十本或一百本的书单,但对方真的会去看吗?这无关阅读习惯和口味,而关乎人性。也常被问最近在读什么书,这时又往往大脑信息过载卡壳了,像流行语说的——要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尽管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读书当然可以谈,只怕一开口就刹不住车。生命宝贵,让我们在克制中尽情阅读吧。
那些被馈赠的时刻
▌张玉瑶
从小到大,从故乡到北京,从上学到工作,从单身到拥有家庭,人生说起来也有种种际遇与辗转,一刻不停地处于变动之中,但止步静思,读书却始终像一根不变的丝线,将这许多散落的年月串起来。
小时候,我似乎天性中就是个嗜读的孩子,父母也不太管我看“闲书”,每逢假日,便趴在家里床上,对着一本小书从晨至昏,如掉进爱丽丝的兔子洞,面前展开一个个秘密世界,那是其他小朋友都不知道的;读大学时,我念的是中文系,读书从业余活动成了必修课,也是老师们最为督促之事。学校图书馆二楼最尽头的文学阅览室是我的“奶与蜜之地”,至今仍清晰记得在一排排无人书架间徘徊、遍数年代久远的黑皮书脊上一个个名字时的澎湃心情;毕业后,做了阅读编辑,读书从课程又变成了工作,除了寻找和撰写一本本书后的人和故事,更多的时候,依然是坐或卧在沙发上看书,只是比起以前触角更加伸展;后来有了孩子,家里塞满花花绿绿的绘本,最日常的亲子活动,便是和女儿一起钻进暖暖的被窝里,向每一个动物会说话、蔬菜会打仗的奇想国度进发,仿佛故地重游我童年时的那些秘密世界。
因缘巧合,我一直没有从“读书”这件事中毕业,它组成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睡觉。不低于生活,也不高于生活。旁人乍听来,也许会羡慕,称颂为“理想的生活”,但其实也是一种浪漫化的想象。首先读书并不是轻松的休闲,而常常是严肃的甚至累人的思维运动,其次,和大多数人在时代中滚滚向前的生活方式比,读书(当然是说纯粹的阅读)仿佛显出某种静止感,在时间之外,在现场之外,在各种风口和潮流之外。很难给人外在的加持,就像我,即便拥有多年读书的经历,最后也只是长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人而已。而且随着成年也越来越发现,在面对真实的问题和苦难时,书本也常常显得无力。于是我常常也会想,所以,为什么要一直读书呢?为什么还要读书呢?
不错,笼统地说,读书是让我看到更大的新鲜的世界。从儿时的兔子洞,到成年后的广阔现实与纵深历史,甚至未来与宇宙空间,以及人类思维和心灵的深处,哪样我不是从书籍中了解到的呢?——尤其在疫情中,这一切也成为难得的虚拟远游。但书籍本身是静默的,它向人们呈现的这些,孤立地来看,只是一些“知识”和“故事”而已,虽深浅有别,却大都与平常生活无关,表面看来,不拥有它们似乎也并不妨碍生活,而拥有它们,好像也没什么太突出的“好处”,难道是写文章时可以多引些典故、与人交谈时可以多些谈资吗?但这显然与读书作为一件私人活动的特征背道而驰,而且性价比太低了。在今天,想获取“知识”和“故事”,有无数比读书更便捷的手段,短视频、付费课程、播客、脱口秀、“五分钟带你了解××”,哪一个不比读书来得轻松高效?包括我自己,也是这些内容的交叉体验者:打开视频,顷刻间,仿佛世间风云在眼。
然而多数时候,每当风云散去的那刻,语言的繁荣便随之荡然无存。回溯记忆,生命刻度上留存最牢固的印记往往都是私语形式的,呈现为一些我与文本交互对话的时刻,细微而难以为外人道。记得大学时,在阳光热烈的夏日读《包法利夫人》,突然袭来了手脚冰凉的真实生理感觉,是爱玛的遭际让彼时性别意识尚模模糊糊的我第一次认识到了作为女性的困境与不安;前年年初新冠肺炎暴发时,封闭在家中读加缪的《鼠疫》,看得我热泪盈眶,为那一种人类团结敬业的高尚精神;疫情持续,战争频仍,世界处于各种各样的分裂中,令人长期徘徊于低气压,不知明夕何夕何以自处,读到黄晓丹的诗评《诗人十四个》,是那里面描绘的从陶渊明到苏轼的超越此刻、此岸的理想世界,让我得到莫大的宽慰,并起身寻找罥绕自己时间之丝的“线轴”……它们与具体的“知识”无关,也并非是何种“真理”,而只是属于我自己的一些由共情而入顿悟的时刻,好像在那些个瞬间突然明白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应该相信什么,以及我可以做什么。就像我非常喜爱的小说《斯通纳》中,出自农家的主人公从莎士比亚诗歌中获得的顿悟一样。也因此,阅读看似是静止、超逸的活动,但它并非自绝于现实生活,而是与人类智识和心灵的成长平行,与现实的问题及诉求共存。当然,它不会给出任何实操性的答案,但会在个体的心灵上,写下另一种草蛇灰线的解法。
我珍视这些被馈赠的时刻,也愿意为这些时刻继续以阅读为志业和生活。书籍依旧静默无言,只是在与我的相互映照中,让我默默交换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一些建造更好、更有力量和信心的自我世界所需要的材料。如果这个更好的自我世界能够有助于建造更好的现实周遭世界,那更是一个值得努力的方向。
阅读疗愈了我
▌李峥嵘
我做了22年《北京晚报》读书版面的编辑,近5年来开始转向多种形式的阅读推广。是三件小事情促使我转变。
第一是成为母亲。在这个纷繁变化的世界,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一位合格母亲?面对生活的惊涛骇浪,我能否成为孩子生命的磐石?非常幸运,我的工作和书籍打交道。孩子两岁多的时候,我开始和他一起阅读童书。为了更好地理解孩子,我又阅读了大量的心理学和教育学,并开始长达10年的亲子专栏写作,结集成三本书《你看到的不是我看到的——亲子阅读中的秘密》、《司空不见惯——剥开洋葱的层层世界》、《孩子的问题是问题吗——智慧父母必知的成长心理秘密》。书籍打开了我的视野,重塑了我的教育观念。在重重迷雾里,阅读,让我望向明亮那方。
第二是老同学的一句话。我常常带孩子去参加各种读书活动。我在老家的同学说:“很羡慕你啊,真希望我们小地方也能够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可以呢?完全可以借助网络、突破时间和地域的限制,把更好的阅读资源带给更多的人!于是,我和朋友一起通过微信社群的语音功能,在周末的晚上,把自己喜欢的书籍分享给天南海北的朋友。最开始参加的都是自己的朋友,后来朋友的朋友加入进来,再后来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成长于小镇,小时候获得一本书是不容易的,去一趟书店就好像是过节。所以,我欣喜地拥抱网络时代,感谢新的技术让无论身处何地的爱书人,只要拿起手机,就能听到远方的人分享经典阅读。
第三是我的家人生病。四年前,家人得了重病。在ICU陪伴他的日子,我就睡在门诊大厅的椅子上。半夜,每一次急病患者抬进来,掀起的门帘都把一股寒风刮到我脸上。我听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疾痛中呼号“妈妈妈妈”。面对生命的无常,我问自己:此生为何而来?家人稳定后,我正好接到了一些邀请去讲亲子阅读。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我利用节假日和休息时间,开始了巡回讲座。幼儿园讲童话,养老社区讲老年心理学,工厂玩亲子阅读游戏……无论是上千人济济一堂还是寥寥几人围炉夜话,我都感到分享的喜悦和交流的温暖。
记得一次在书店分享,开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当我们开始朗读,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阅读让每一个陌生人打开自己,孤独的生命彼此看到,如同星星相互辉映。那一天活动最后,走进来一家三口,竟然是我二十年前的学生!他16岁时和我一起读诗歌,那次恰好在此地度假,无意中看到我的阅读活动预告,于是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一起进来参加活动。阅读让我们分别了二十年也依然亲近,阅读让两代人毫无隔阂。
我要诚实地说,传播阅读,并不是我比别人高明,只是和大家一起打开书籍。在这个过程中,我得到了滋养,也让他人得到启发。记得有一次分享原生家庭的话题,一位读者站起来发言,还没有开口就泪流满面,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已胜过千言万语。我还到过国家贫困县(现在已经脱贫),孩子们的率真聪慧让我惊讶,他们不但积极表达,而且认真地去倾听他人的意见——每一次阅读分享,我得到的远远胜过给予的。
传播阅读的过程是一个发现自我、扩展自我、疗愈自我和疗愈他人的过程。在过去的日子里,我遇到了很多的至暗时刻,很多的丧失、绝望和痛苦,陪伴我的有朋友,还有书。我常常分享三句话: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透过来的地方,阅读就是照亮世界的光。是书中不灭的光亮,安慰了我。在阅读中,我得到疗愈,学会与黑暗与恐惧相处,也希望可以用我的文字我的声音去疗愈更多的人。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但是阅读让我们超越个人体验的限制,让生命更为雄浑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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