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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忠和:科普本身就是一种教育
来源:《中国教育报》 | 周忠和  2022年05月27日08:22
关键词:科幻 教育 科普

有些时候,我们被教会了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因此即使你对书本外的知识表现出一点儿兴趣来,恐怕也没有深入的了解,从而能够提出真正的问题。慢慢地,我们的好奇心就会废退,我们提出问题的冲动和能力自然也随之减弱。

科普阅读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让所有孩子长大都去从事科研工作,最终走上科学探索之路的可能只是少数学生。科学作为人类的一种主要思考方式,对人的成长大有裨益,所以,科普和科幻教育可以作为通识教育的一种方式进行推广。

学生时代的科普读物让我受益终身

大学毕业后,我读硕士、博士,然后做科研,至今仍然享受做古生物研究的乐趣。回想30多年的经历,发现自己的科研生涯与科普体验一直是交织在一起的。某种意义上说,它们起到了相互促进的作用。而我走上科研之路,也受益于学生时代的科普读物。

我从事的是古生物学的研究,基础是在南京大学地质系学习古生物地层学专业时打下的,然而对这一专业朦胧的兴趣却可以追溯到高中时期。1979年—1982年期间,我在家乡的县城上高中,那时候的农村几乎没有条件看课外书或杂志,当然也没有电视和网络。幸运的是,我的第一位高中班主任吴凤彩老师,当时为我们班订了一本名为《化石》的科普杂志。之所以订这本杂志,可能与吴老师大学学的地质学专业有关。后来我才知道《化石》在上世纪80年代最“火”的时候,发行量可以达几十万本。

那时候,偶尔翻看这本杂志,我觉得古生物还挺有趣,于是报考大学的时候,就选了有机化学和古生物两个专业。第一是因为觉得比较有用,第二的确出于兴趣,另外地质系考分要求低,那时候能够考上大学几乎是每一个农村家庭的梦想。

大学毕业后,我到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读研究生,毕业后留在研究所工作。或许是机缘巧合,我高中时看到的《化石》杂志编辑部原来就在这个研究所里。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我刚刚参加工作,当时青年科研人员没有那么大压力,也纯粹出于发表文章的“虚荣”和“诱惑”,我开始给《化石》杂志写科普文章,曾一度连载了好几期。还记得有一次去辽宁出差,当地的一位记者同时也是化石爱好者看过不少我的科普文章,见面很诧异,原来他觉得我至少应当是五六十岁的资深研究人员了。

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希望科研的担子慢慢减轻之后,能集中更多的精力做一些原创的科普图书,我也希望到那时,自己能有更好的知识积累。美国已故著名科普作家、进化生物学家Stephen J. Gould(斯蒂芬·杰·古尔德)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他本身是一位优秀的学者,通过撰写专栏,后来集结成书出版,很受读者欢迎,使很多人对古生物学对进化产生兴趣。

科普和科幻是一扇激发好奇心的窗

科普和科幻可以激发孩子的好奇心。从研究古生物的角度看,好奇心并非是我们人类所特有的,而是人类与动物共有的一种思维活动,代表对一种事物特别注意的一种情绪,也代表一种求知欲、一种探知欲望,即喜欢探究不了解的事物的一种心理状况,或者一种情感行为。一般认为,好奇心是我们人类认知世界的主要驱动力。没有了好奇心,我们就提不出问题;没问题,我们就很难去深究,我们的社会就很难一步步向前推动。

李政道说过:“好奇心非常重要,我们搞科学离不开好奇心,道理很简单,只有好奇才能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科学研究本来就是为了探索新知,我们要创新,所以好奇心事关问题的提出。爱因斯坦也曾说:“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加重要。因为解决一个问题也许只是数学上或实验上的一个技巧问题,而提出新的问题,从新的角度看问题却需要创造性的想象力,这才标志着科学的真正进步。”我觉得爱因斯坦说出了科学研究的真谛。

好奇心不仅仅适用于科学研究,不管大家以后从事什么工作、学什么专业,好奇心是一切创新的源泉。如果学生从小到大更多的是一种对知识的接受,面对题目很多时候都有标准答案,也很少提出独立的见解,教师更喜欢学生按照自己说的去做,那么这些学生进入大学或研究领域之后,就很难提出创新问题。

由于好奇心获得的重大科学发现或者发明的例子很多,比如,电报的发明者莫尔斯,他是一个画家。有一次在游船上,他看到有人在展示实体电磁体的功能,通电以后磁场会加强,就很好奇地问:“电传播的速度有多快?”人家说:“很快。”就这样,一个好奇和疑问留在他的脑海里,随后他自学电学,经过了十多年的努力,最终发明了电报,有了电报机后来又有了电码。事实上,短暂的好奇心我们每个人都有,能保持长期、持续的好奇心,然后创造条件满足好奇心,去探索,对成就一个人的事业是非常重要的。

还有一个现象,就是我们的学生在小的时候往往好奇心会强烈一点儿,但是长大了,所谓成熟以后,好奇心就会减弱,所以有了“童言无忌”的成语。好奇心的对立面就是冷漠,好像什么都事不关己,这也从另一个层面导致了公德的缺失。曾任哈佛大学校长的陆登庭说:“如果没有好奇心和纯粹的求知欲为动力,就不可能产生那些对人类和社会具有巨大价值的发明创造。”这句话告诉我们,好奇心是我们的学习和科研不断前进的动力。

从实用的角度看,科普和科幻作品不仅可以帮助学生了解现代科技各领域前沿进展,有助于培养对科学的兴趣和想象力,而且还能增进不同人群间的交流和理解,提升人文修养。学生阅读、观看和参与创作科普科幻作品,进行科普科幻剧创作表演,是富有吸引力和创作性的学习、探索科学的形式。我知道有不少中学的校长、语文教师正在进行科普和科幻图书的阅读实践,希望更多的青少年投入其中并有所收获和成长。由好奇心引发的对科学的兴趣和想象力,像小树苗一样珍贵而脆弱,所以,营造独立思考、敢于质疑、包容并蓄的文化土壤和环境,呵护青少年的好奇心,为未来打好根基,这是中国的教育界和科普界应该联起手来共同努力的事业。

教师和家长应当帮助学生树立一个正确的人生观:一个人是否健康成长、未来的成功与否、幸福指数的高低,不是仅仅靠分数高低、是否有名校的头衔所决定的,否则素质(包括人文与科学)教育可能就沦为一句空话。

科普创作者生产者也不该忘记,科普本身就是一种教育。如果把科学传播理解为知识的灌输,那将是十分狭隘的。科普的任务不仅仅是给大众传播科学的常识,更重要的是传播科学精神。所谓的科学精神,至少应当包括:对事实的尊重,理性的质疑,科学的逻辑思维和推理,对事物的客观判断,以及宽容失败的文化。

科普唯有以人为本,寓教于乐,勿忘真、善、美,才能发挥最大的教育功能。科学与艺术的结合,能够让人感受到科学之美;科学对真理的渴求,起步于做人的诚实与诚信;科普还应当告知公众,科学不是万能的,科学研究还需受到科学伦理的约束。科普如果仅仅关心科学的实用性,而忽略了科学与人文精神的结合,那么这样的科普教育不能算得上成功。

科普阅读与科学教育如何相结合

中国科普研究所和中国科普作家协会近期开展的调研发现,青少年参加科普活动的目的多样,不乏一些父母或青少年功利性地把提高成绩作为首要目的,从这一现象看,科普的意义被低估,科普的价值大打折扣。

科幻文学和科普作品都与科学相关。科普传授知识,培养科学的思维与精神;科幻本身未必是已经发现了的科学,但它一定是可以激发阅读者的想象力,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欲,对科学的热爱,同时也包括对科学研究过程和思维方式的一种展示。科幻的作用很多时候不亚于一般意义上的科普,《侏罗纪公园》等一些科幻大片激发青少年对生命科学的热爱,可能超过任何一部科普书籍。

科幻文学还能够帮助我们更好、更深层次地理解未来的社会,比如人工智能、生命技术,这些领域发展很快,过去涉及不到的很多伦理问题现在凸显出来。这样的问题仅仅依靠科学共同体是不够的,好的科幻作品能够促进我们更好地思考人类共同体的责任、思考我们的未来。

义务教育阶段学习科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培养科学家,而是为了让孩子们学会像科学家一样思考,像科学家一样提出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尤其重要的是要培养对科学的兴趣和爱好。所以科学课非常重要,应该切实采取有力措施,加强师资培训,提升科学教师队伍的科学素质和专业化水平;还应该引入社会资源,提升中小学科学教育质量。首先,建议在中小学设立科普讲堂,鼓励一线科学家、退休科技工作者、青年科技人员到中小学开展科普讲座;其次,吸纳青少年科技辅导员,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理工科研究生、博士后,深度参与中小学科学教育工作,建议在有条件的地区,科学课实施双师制。另外,在科普创作端,要加大针对中小学生的科普作品扶持力度,在中小学推广科学阅读,加强孩子们对科技史、科学家精神、自然科学不同学科的了解,从内心爱上科学。

以我比较熟悉的地学科普来说,资源非常丰富,内涵也非常丰富,大众所直观感受的化石、矿物、宝石、奇石只是其一,它们的价值不限于收藏与欣赏,其背后也蕴含着丰富的地学知识。地学科普可以是“上天入地”,从太阳到地球深部,从地球生命演化到行星生命探测,也可以是与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从能源、资源、气候、环境与健康、自然灾害,到人类的由来、生态文明建设等。中国古人所谓的“金、木、水、火、土”也多属于地球科学的范围。科普创作与学校教育结合起来,是个相互促进的过程。学生群体对于科普作品的需求,也会促进科普创作的繁荣。

我们古生物研究的尺度,在时间上需要跨越几亿年,思考全球的板块构造与移动,在空间上思考上万英尺的隆升与沉降。希望我们的教育工作者们在教育过程中,也应该有个较长尺度的考量观念。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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