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造梦 ——访纸上造物 陆加
对谈者简介:
陆加(以下简称陆)
业余摄影师,兼职译者,出版人。
纸上造物工作室主理人。
王敬瑜(以下简称72)
龙脉画廊及七十二龙艺术策展人,目前工作生活于深圳。
72: 可否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用你喜欢的方式。
陆:我是陆加,业余摄影师,兼职译者,野生出版人。“纸上造物”小出版临时工。
72: 你似乎很喜欢现在这个称呼。你的很多出版物都是自己作为译者,平时在工作中如何分配翻译和出版事务的时间呢?它与只作为译者参与的那些项目有和不同?另外,也想了解当初是如何开始的翻译生涯。
陆:作为工作室的主理人,要样样干,另一个角度就是每个角色不固定,随时进入,随时离开,不断切换,都是一时的。
自谓的纸上造物临时工主要是这个意思,比较贴切我的现实。另外,也讲过,做出版之前,我总是换工作,永远都是临时状态,出版这个工作我很喜欢,但我也从没有觉得自己对此有某种忠诚感,现在好聚,未来好散。
翻译,我是业余的,兼职的。最开始也是因为中意的译者阴差阳错了,等不及,只好自己上阵。并非工作的常法。如果翻译与出版工作在同一个时间段,一般而言上午做翻译,下午处理出版。没啥不同吧。见过有同行疑问自己翻译自己出版,会不会有腐败。我其实挺奇怪的,导演拍自己的剧本,有人质疑么?没有吧。腐败不腐败跟这个无关的。记得有人讽刺我翻译是带资进剧组,这个我反而觉得如此定位我这种情况,很准的了。至少早期这样,可以省一点成本。我给自己带资。重要还是看实力与心吧。没有这两样,再公正的形式都是形式。
我挺喜欢翻译的,我觉得语言翻译只是很狭义的一种。到处都需要翻译。包括咱俩的谈话。我们看唐诗,都是汉字对吧,可都需要翻译的。当然,外语翻译,是视野更远的。自己做翻译,就是看到好文章,想分享,多开一扇打开视野的窗户。一来二去,多了,外面看上去就好像是专门做这个的,其实就是兴趣,兼职的,业余的。
72: 还记得在这几年陆续出版的艺术书籍之前,你们有做过一个“国之美学”的日历,当时我买了一些赠送给朋友们,大家都很喜欢。像现在进去“纸上造物”的豆瓣小组还看到有人提到这本日历。目前市面上日历文创产品也已经算是滥觞,当初为什么没能继续出下去?
陆:因为“叫好不叫座”,当时也就卖了不到三千本。做文创,成本很高,我没钱。文创的思路还是很多,依然想入非非。就看时机吧。其实我做书也一样,你们看到的只是幸存的八分之一。在我这里,像“国之美学”这样的案例很多了,只是都在你们的暗地里而已。我会习惯,你们也会习惯,都会习惯的。
72: 当时我还是一个策展学徒的阶段,看到你说的“纸上策展”的概念深以为然。这个理念是否贯穿了之后“纸上造物”的运作和实践?
陆:是的。书就是一个特殊的——受限二维,却也超越了三维物理空间的,矛盾的展览空间。
“纸上造物”出品书籍一览
72: “纸上造物”这个文化机构,成立的契机和之后的架构大概是怎样的?对里面“造梦师”们的“样貌”感到非常好奇。
陆:契机,以及架构,我复制下我们官方豆瓣账号“纸上造物”的说明词吧:
“纸上造物”同时是一个开放的工作室,在策划、制作、印刷、发行这个书籍生成链路上,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所长,根据自己的时间,以及精力分配,可以从任意一个环节切入。切入的目标是产品,是项目。而促发你们,联结我们,沟通我们的不是人事关系。而是作品/产品的亮点、燃点。
“造梦师”包括这个链路上所有的人。作者,编辑,设计师都包含在内。
72: 从朋友的视角来看,你给我的感觉非常的坚韧和执着。大家无论是圈里圈外,应该都有感觉到人文类出版不太好做,尤其是你们特别注重质量,可否分享一些做出版的故事给我们?就算是我自己其实对于出版行业也没有特别透彻的、实践性的体验。
陆:坚韧与执着,我倒没有感觉出来。甚至,我都觉得对于出版,我随时可以撤退。
我换了很多工作,也没什么定性。不过,出版这个工作倒是我做的最久的。
想了想过程,从来没有刻意过。可能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就这一条路,就走下去,最后看着似乎一直在坚持的幻觉。我倒是想做果园,只是没那个本事,没那个时机。对于出版业,我是门外汉,野生玩法。没什么故事,基本就是我想做一本书,或者说一个产品,做的差不多,然后去出版市场问问,有人喜欢,就订购。
72: 2021年初的时候,你有做过一个简单的回望,说2020年疫情初年的时候,“梦想了一座果园”,最后“收获的只是废园”,这样的修辞让我受到触动,指向了你/你们的工作像是一种前途未卜听天由命的耕耘劳作。可能跟你定下的计划相比,2020年只完成了三本书是比较差的成绩,但旁观者看来其实已经很艳羡这样的成果,起码那些心血之物是饱含着真诚的。我也想了解一下,在做书内外,是否需要做很多妥协,会让你觉得最后呈现的并不是你想要的呢?
陆:三本书的成绩比较差,无论从工作还是做事而言。因为本可以做的更多。当然,用心用力做书的话,就算能多几本,其实也多不了几本。因为做书经济效益不高,但着实挺费事,三审三校,等书号,等印刷, 有太多你不能控制的。加上我比较散漫。不可控因素就更多了。只要有需要外审的,处处都需要妥协。既然是妥协,即便有所不甘处,必然也是退让,可以接受的。但,核心问题不能退让,不妥协,那个不是我想要的,基本我就放弃了。比如,我们想做一本梵高的书,但因为设计被否定了,所以我干脆不做了。因为在那本书的构想里,那个设计是核心。
72: 目前最满意的一本是?
陆:从产品角度而言,都挺满意的。书做的不多,每本我觉得都堂堂正正站得住。当然,从我自己而言,每一本都有遗憾。没有最满意的书。只有私人最偏爱的书,比如《观看的技艺:里尔克论塞尚书信选》,是“眼与心”整个书系的书心吧。
72: 刚出的这本《西游补》,作者董若雨(董说),很多年前浏览过他的《丰草庵诗集》,里面有一卷《禅乐府》透露出他很喜欢李贺,就多看了些。小说倒是没有特别留意。可以分享下这本书的缘起吗?
陆:缘起,就是看到这本书,直接被震到了。首先董说就是个异人,明末很多——跟魏晋一样,乱世佳人。跟张岱差不多,都是痴人。甚至更过之。整本书我觉得真个是痴人说梦。讲的还是孙悟空的梦。奇特的很,孙悟空在古人世界、在未来世界飘荡、穿越。里面又很动人,特别打动我的是描写孙悟空的苦闷。他身不由己,而总是无能为力——在万镜楼台那可以照出“天地日月山林”的一百万面镜子里,他被困着,就只能反复的“怏怏”,反复的发闷,以及“越发焦虑”,却无可奈何。最后一次乃至满足于这种无能为力——孙悟空他接受了,当时读到这里,都有点泪目了。满纸的荒唐言,却看得人眼酸心热。
作者比张岱更痴,更纯粹,因为多了几分神经,不是骂他神经,我说这个神经,真的是中国——传统,以及现在——比较缺少的一种东西。中国人的成熟是好事,但有时候也容易油滑。总之,这本书,一边读一边震惊。哇,如此现代,却是一部明朝小说。太牛了,太牛了。我们的很多书的缘起就是一声惊叹。就像这本书的腰封: 一部明朝的小说,一部奇特的汉语神作,疯癫荒唐的狂想曲。惊才绝艳,让鲁迅、钱玄同等大师五体投地。影响过曹雪芹,周星驰,刘镇伟等人的创作。先行诺兰,今敏,博尔赫斯近乎五百年。
题丰草庵
明·董说
碧玉藤阴影小庐
磁盆秋水镜红鱼
床头一握崩霜剑
销作清钟伴读书
72: 你们跟乐府文化有合作出一本,他们之前出的《秋园》我很喜欢,可以聊聊你们的合作吗?
陆:乐府文化是我非常喜欢的做书机构。他们的负责人涂涂是我非常敬佩的做书人,也是我学习的对象。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出版人”那一期里有他的访谈,挺真实的记录了他工作生活中的几个片段,可以看下。所以能跟他们合作,也是非常高兴的。我们合作了“诗歌课”里的《诗歌手册》,《王羲之放鹅记》,希望以后每年合作一本吧。方式不拘一格,有些是我策划,起个头,有些是涂涂那边策划,我来实现制作。没个定式。其实呢,我的经验,只要不考虑商业,很多事情就很简单了,兴之所至吧。
72: 未来新的计划中,有哪些你比较想要现在跟大家分享的?
陆:我越来越灰心,在我看来是好事吧,之前抱了太多不切实际的热望。就觉得我们的书不错,希望很多人来读。其实想多了,我觉得我们的书是不错,但真没那么多人来读。这本来就是常态,就像“叫好不叫座”这样的现象本身是正常的。所以我在想,后面是不是要干脆封闭起来,只要服务好那一小部分读者就行了,还是走会员制,小众制。
72: 虽然如此,《西游补》之后有没有迫切想要做的书?之前你有运营过“几个柿子”读书俱乐部,现在运营的如何了?那时我看基本上纸上造物就是你一个人在打理,现在整个工作室的主力大概有几个人,如何分工呢?
陆:有太多迫切想做的书,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工作室人手太少,“来不及”这个因素强化了这个迫切。工作室主要项目主力除了我就是设计师此井,他算是第一设计师吧,然后还有九斤,编辑暨设计,每个人都是多面手,包括主设计此井,虽然他只专注设计,但其实每本书拿到,他都跟我一起,是那本书最早的读者、编辑,我们首先聊的更多是书的内容文字,随后才是设计的进入。当然,跟我们合作的商务印书馆与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对接编辑,在我眼里,也是每一个项目,每一本书里的重要成员,每一本书的成型离不开他们的专业劳动。
2022年迫切在做的是塔可夫斯基剧本集,这位电影大师的剧本全集,以及他的电影剧照,可以想象其大,以及重。我跟译者以及设计师准备良久,应该是纸上造物的第一个重量级出版。
“几个柿子”俱乐部没有运营起来,但肯定是后面我们纸上造物的主要形式。只能说再看看吧,读者太少,最后干脆走向封闭好了。不感兴趣的,就没必要关注了。大家精力有限。对很多人来说,至少那些觉得不重要的人来说,书,就没那么重要。出版人,要有这个自觉。否则,跟那些愤愤不平以为“我都听这么高级的音乐了还没有姑娘来爱我的”有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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