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批评家 | 金赫楠:我们如何做批评家
我的批评观
我们如何做批评家
金赫楠
正襟危坐于电脑前,在为“今日批评家”专栏敲下这篇批评观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被称作“青年批评家”已经很久了——而在我一直以来的意识中,阅读小说并把阅读体会写成文章,更多的是文学青年的兴致与兴奋所在。
是的,这就是我开始写作文学批评的缘起。作为一个没有C刊考评压力、不在现有学术规训和考核体系之内的文学青年,作为一个从小在师长“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督促声中插上门窃读《红楼梦》阅读爱好者,阅读一直伴随了我的青少年时代,参与了我青春期内心的成长。出生于1980年代的我们,作为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一边享受着来自家庭与社会空前的注目与宠溺,一边又遭遇着来自前辈与时代的从所未有的批评和质疑;在面对更多机会、更多选择、更多自由的同时,也不断彷徨于更多桎梏、挤压和挑战之下。如此种种,文学阅读,提供了最亲密的陪伴和抚慰。所以,我读,然后兴致之所在,我会写下自己的阅读感受——那些穿梭在文本的字里行间所生发出来的感动、喜悦和百感交集,又或者疑惑、踟蹰甚至愤怒。
其实,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所谓文学批评家,究其本质,首先不过是一个读者。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大概比一般读者更不幸:当大家沉醉在情节人物之中恣意啼笑时,当普通读者代入自己“听评书落泪、为古人担忧”时,那个被称为文学批评家的人,得保持足够的置身事外。他不能仅从整体上去欣赏和感受一部作品,而要把其拆解成形象、语言、结构、思想,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所谓文学批评家,究其本质,更不过是一个文学写作者。与其说在研究和解读别人的作品,不如说他是在经由这些作品,呈现自己关于世界的打量与思考、释放自己的内心情愫与张力。
基于此,我坚持认为,文学批评不是在指正培训作者,更不是引领教导读者;确切地说,它是以自己关于作家作品的那些文字,分享阅读,分享自己关于自我内心和外部世界的种种感受和思虑。世界之大,人的孤独与惶惑,挣扎与不甘,在这个过程中文学提供了独一无二的见证与陪伴。而文学批评,作为同作家作品密切相关的文字,作为文学写作的一个门类,它同样需要浸润携带着对世事人心的了然与困惑,对世相百态的热爱与警惕。而不是一味的学术化到“无人之境”,畸变成“屠龙之技”。
而我自己的文学研究和批评写作,近来颇有几个困惑,或说一直未能解决的疑难——
一是,如何找到自己。我有时会倦怠和虚无,会在奋笔疾书用功时突然忍不住去沮丧和怀疑:我现在写下的这一篇文学批评,在当下高年产量的浩瀚文章海洋里,何以存在?或者说,我认为做当代文学批评一定要找到自己个性化的语言方式、表达方式和切入文本的立场角度,要拥有一种高识别度的批评声音。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一直在流行的、给定的腔调和范式中烦腻焦躁地打转,却又难以摆脱。
二是,如何找回初心。文学青年注定要慢慢长大、渐渐老去。从“文学青年”到所谓“文学批评家”,一路所持续加载的那些深刻、厚重、担当等等“大”词,以及圈子化、权力化、秩序化等等,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怎样始终保障和保持文学的初心与文学批评的初心?
如上,我老实地发布了自己对文学批评的基本观念和观点,更直接坦陈着一直困扰我的未解之惑,是为“我的文学批评观”。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16年第2期
批评家印象记
金赫楠印象
张楚
大雪天,坐火车到石家庄。脸都冻僵了,打电话问金赫楠在不在单位,她说今天都上班呢。好不容易打了辆出租到河北省作家协会,先去了赫楠的办公室。她说快坐吧,先喝口热茶。原来桌子上放着杯热气腾腾的正山小种,里面泡了红枣和枸杞。牛饮而尽,不烫不凉,微微甜,又不腻,身和心瞬息暖了过来。
就是这么个贴心的人。金赫楠的办公室不大,却是大家以文会友最喜欢聚堆的地方。胡学文没事的时候总爱背着手转两圈,李浩呢,把自己办公室喜欢读的书都搬了过去。也难怪,赫楠的房间总是打理得一尘不染,花草葳蕤,即便是冬天,也总是阳光暴晒的慵懒感觉,何况还时常有精致的糕点品尝、有各式好茶乱喝。即便没的吃喝,闲坐读书聊天也是惬意的事吧。
金赫楠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女性思维细腻正常,不过像赫楠如此有耐性的却少见。微信朋友圈里,大家都会时不时看见她在晒早餐。是特意为她那两个宝贝双胞胎儿子做的,昨天是海鲜粥、鲜花饼和白煮蛋,今早是腊肠土豆饭、南瓜银耳露、花生酱西多士,明早是胡萝卜鸡蛋小包子、虾仁青笋粥、肉桂烤苹果。有时为了做孩子们最喜欢吃的卤肉饭,她会文火慢卤三个小时。对于我这种晨起灰头土脸、经常不吃早饭的人来说,赫楠的早餐秀让我感觉到清晨原来如此美妙,自己也忙跑到脏兮兮的小餐馆吃上一碗红油抄手或兰州牛肉拉面。除了早餐,赫楠有时候还会在朋友圈晒她的烘焙,花样之繁盛,名目之华丽,让人瞠目,光蛋糕就分为北海道戚风、酸奶芝士、玛德琳和费南雪……成果赫然,终于和另一位青年批评家饶翔并称文学批评界年轻一辈里的顶级烘焙高手,我们常常戏称他俩:青年批评家里蛋糕做得最好的、烘焙师里评论写得最棒的。我想这二位要是联手开个烘焙店,会成为京城一绝吧?类似庆丰包子铺、北京烤鸭、东来顺涮羊肉什么的。
又是那么爱美的人,女人都爱美,但是美得得体的似乎不是很多。赫楠不施粉黛,衣着也素然,但总给人一种娴静优雅、细致曼妙之感。那次我们一同前往杭州,西湖、乌镇、湿地,我一路拍美景,赫楠一路与美景合影。镜头里的她总是那种标志性的笑容,目光纯真如少女,拍完了美图一番,晒到微信上,美得一塌糊涂,评论水泄不通。就想,真是个活得自由烂漫的人,温婉、随性、善良,又有点小女生的任性。
但是读过她的文学评论,就会发现,这个人的文字与她的生活态度有着偌大不同。这个长发披肩、喜欢穿裙子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变成了手持利刃、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侠女。没错,在关于文学的话题上,她总是保持着犀利独到的眼光和敢说真话的勇气。我怀疑李浩兄口才那么好,见解那么锋利,都是平时和赫楠谈论文学唇枪舌剑时练就出来的。不过赫楠还是挺给我面子,我们也私下聊过文学,不过聊得温和,她说我的小说总是在呈现,而没有切入体肤的追问,这个观点我也赞同。我总是喜欢乱看报纸,有次在报纸上读到一篇关于《带灯》的评论,说它暴露了贾平凹从整体上考量、思虑和把握当下乡土现实的无力,面对纷繁芜杂、泥沙俱下的时代,他只能给出一种碎片化的呈现、平面化的描述。当时我也刚读完《带灯》,这作者真是把我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忍不住去看作者的名字,却是金赫楠,不禁哑然失笑。
还有次读到那篇《〈第七天〉:盛名之下的无效文本》,真是一针见血。她说:“余华用事件的堆积,向我们展示了纷繁、烦乱的当下社会生活,仅此而已,他未能深入其肌理和血肉,实现之前我所说的重构……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是从天而降、倏忽而成的,单纯地记录这些时代风云和现实百态,无论如何的离奇曲折,如何的叫人唏嘘感叹,其实在小说的谱系中,这原本是没有价值的。各种大事件,各种纷繁乱象与光怪陆离,如果它们在小说叙事中是有价值和意义的,那么一定是在写作者确认了这些刚刚发生在身边的事件与现象,它们产生和存在的源头、与之有关的文化根系在哪里?在这个时候,它们才具有了小说美学上的审美价值。一言以蔽之,事件本身不足以构成小说审美的对象,现象背后各种驱动力的纠葛缠绕的巨大张力才是价值所在。”
说得多好。赫楠谈论作品之时,态度是诚恳的,只针对作品纯粹地从文学的角度剖析批判,这种姿态和某些人利用名作家炒作自己的心态迥然不同。我想,除了斐然文采,这也是赫楠获得作家和批评家认可的重要缘由。有时候我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躯,看着她柔和的五官和平静的眼睛,想,这个热爱日常生活、沉湎自我生活的人,内心里该孕育着如何倔强旺盛的力量?这力量驱使她从容地说真话,从容地讲道理,从容地面对这个纷繁芜杂黑洞四伏的世界。既是贤妻良母,又是文坛刀客,真是有些匪夷所思。胡学文、刘建东、李浩和我,同写小说且私交甚笃,被称作“河北四侠”(这个诨号曾一度让我觉得很可疑,老让我想起古龙小说里一出场就被主人公灭掉的所谓高手,类似三剑客、八骏、三棵树、五少将的名号多刚猛威武、响亮迷人,哈哈),全是糙爷们儿,幸好一起玩耍的伙伴里还有赫楠,美女一枚,既会做糕点,泡工夫茶,还擅长纸上华山论剑,想想就得意。李敬泽老师曾笑称她为“河北四侠”之外的“侠女”,我们也确实把她当成“侠妹”了。有这样一位侠女,同在燕赵大地,以文会友,一起随时光老去,也算是人生惬意之事吧。
(张楚,时供职于河北省唐山市滦南县国税局)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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