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书衣录》出版背后的故事
编辑这本《鲁迅书衣录》,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又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2020年12月初,我去厦门参加两岸出版交流论坛。在餐桌上闲谈的时候,有一位老师聊到鲁迅在厦门的经历,引起了我的兴趣。当他说自己收藏了鲁迅著作的各种版本,更是让我眼睛一亮,于是主动过去攀谈,才得知他是研究鲁迅的专家、南开大学教授刘运峰,他曾做过南开大学出版社的社长兼总编辑。
我也是鲁迅的铁杆粉丝,年轻那会儿,最需要思想滋养的时候,是鲁迅的作品给了我帮助,尤其喜欢《野草》《呐喊》《彷徨》。谈到鲁迅,谈到读书,我与刘运峰老师聊得投机。因他研究鲁迅多年,我就想着为他出版相关的图书,并向他表达了意向。
会议结束后各回各家。没过多久,刘老师发来一组有关鲁迅的选题,我考虑到社里的具体情况,相中了其中的鲁迅书衣的选题。想到来年即是鲁迅诞辰140周年和逝世85周年纪念,我建议出个好的版本图录,为深入阅读和研究鲁迅作品的读者提供指南。他很快就同意了,虽然十几年前他编纂的《鲁迅书衣百影》出版后反响大,但他现在已经不满意了。
鲁迅在生前已经有了国际影响,其作品被翻译成外文出版。1949年后,由于国内的推崇,他有了极高的地位。凡是上过学的人,都读过鲁迅的文章,目前的中小学教材里,就入选了14篇。作为一个作家,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一个民族的文化,中国历史上可能是独一无二的。《鲁迅全集》是巨著,可是并不全,他的不少作品都未收录,比如影响较大的人文社1981版和2005版,都未收录他的译著、古籍与石刻文献整理(手稿影印本有60多册)等作品。鲁迅作品的版本非常多而且复杂,迄今已经出版了几千种,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可能摸不清头绪。
就出版事宜通过邮件和微信往还,几个回合,我与刘老师达成了共识:一是确定收录范围:1949年前的版本尽量收齐,此后的择要收录。二是确定体例,每种版本用两页介绍,左图右文的形式,图片占一页,文字占一页。三是图片全部重新找,利用现有的资源和目前先进的制作技术,展示清晰的大图;每篇配500字左右书话,介绍版本信息、图书内容、出版背景、设计寓意等。四是纠正《鲁迅书衣百影》中的错误。总之,我们要做一部全新的、精美的、权威的鲁迅版本图录。我在社里提交选题报告后很快通过,并与刘老师签订了出版合约。
春节期间,刘老师发来消息,他已经动笔了。然而开学之后,开始忙于工作,他的思路中断了。原定4月底交稿,几次催促,没有太大进展……到6月初,我收到部分文字稿。我一方面催促刘老师,一方面也在协助他找图片。我在网上发现很多照片,其中几十种出自某专场拍卖会,系某学者旧藏。我跟刘老师建议,可把这部分暂时备用。我一边打听该学者的情况,想经得他的同意,一方面打算去找拍卖公司谈谈,取得图片的授权。但是刘老师认为,那些图片不理想,何况找那位学者授权的事不好办,因为此人跟老朋友都断了联系。他发来一些图片,大多是后来影印版的封面,我觉得不妥,一看就不是原版封面。但是,若要重新去找图书馆或收藏家,一张一张拍照或扫描,这个工作量实在太大了,而且短时间不可能完成。于是,这事几乎陷入了僵局。有一度,我觉得时间太仓促,干脆不赶进度了,以做好为原则,实在不行就把计划推迟到明年吧。
7月下旬我去了一趟天津,主要是想去当面说服刘老师,请他接受我的意见,用旧书照片。刘老师带我参观了他的藏书,很多鲁迅的版本我是第一次见到实物,如1938年版全集、40年代的东北书店版、手稿影印版,还有很多单行本,让我大开眼界。
刘老师拿出一本影印版《壁下译丛》,让我与图片对照,结果相差悬殊,本来是湖绿色封面,旧书的封面已经成了灰白色,还有的发黄或发黑。我突然明白:过了几十上百年,品相好的原版已经非常稀少,即使找到了,也不是原来的颜色了。存世的原版,或破损残缺,或氧化褪色,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鲁迅很重视书的封面,有部分是他亲自设计的,甚至对出版社明确指定了纸的颜色、字体的颜色。我明白了以上道理之后,终于认可刘老师的意见,采用修复的图片,尽量让书衣呈现原貌。
大部分图片是扫描的,也有些图片是刘老师专门请人拍摄,兴师动众,费心费力。还有几张是我找来的,比如1938版全集图片,是6月份我在某次拍卖会上所摄,这套书是已知仅存的几套之一,品相几乎完好,在拍卖会上以88.55万元成交。《鲁迅三十年集》(3函30册平装)的图片是我请布衣书局的胡同提供的,这套书在他的网店售出了2.5万元。7月底,刘老师把全部文档传给我。修图也不是简单的事,为了加快进度,我只好自己动手。有时修一张图,要花几个小时甚至半天;有一次不小心,没有保存,结果前功尽弃,郁闷了一阵,只得重头开始。有一些我修不好的图,只有插队请设计师帮忙了。反反复复,磨磨叽叽,折腾了大半个月,才把146种版本的160多张图片搞定。
为了让版式活泼一点,我请刘老师题写了辑名,也展示刘老师作为书法家的实力;每辑后面本来是白页,又找了鲁迅的七方印章,作为补白。文档交给排版公司排好,编校了几次。再打印书稿给刘老师过目。等刘老师寄回稿子,发现他作了大量增订,满纸飘红。再次改稿、校对,走完所有编辑流程……我感觉差不多了,就交给印厂打样。拿到彩色打样,感觉效果还不错,有些不到位的地方,又调整了一次。让我心里一惊的是:有些引文有出入——刘老师返稿后,忘了安排核对引文——必须逐一核对原文,才能发现问题。好险,匆忙间差点留下大遗憾!于是,我只好加班加点,忙活了几天,又从头开始校对一遍。根据引文,查到篇目,去全集(好在我自己有一套)中找原文核对。全集以外的书,先从网上找,网上没有的,去图书馆查阅,一条一条核对完,心里才终于踏实。
正当核对完引文,交给排版修改,没等印厂重新把打样送来检查,我突然接到家中来电,说大哥病危,催我赶紧回去。我来不及看新的打样,只好委托给同事处理,告假回家。8月30日晚,我在火车上接到消息,大哥已经走了,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过,想起鲁迅的话:“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
我在家里待了一阵,回到单位上班后,《鲁迅书衣录》样书送来,捧在手里很满意,装帧、设计、纸张、印刷都不错。我粉鲁迅已有三十年,总算为他做了一件小事。我把样书寄给刘老师,收到他的回复:这是他二十年来出版的最满意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