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尊严与生命的挽歌
这是一次百感交集的阅读。沉重的,轻松的,压抑的,振奋的,彻骨的,温存的……《露天厨房》以一种直击生命价值的书写,传递出融合于邻里日常中的人间至情,更在描写生命所必然遭逢的苦难与消逝中传递出那向死而生的精神力量,关于生命的滋味与永恒的尊严。读来令人触动,掩卷使人深思。
确实,以 写死亡,尤其是工笔细画生命的渐渐消陨,以及人们如何沉痛着又抱有希望地面对这一即将到来的离别时刻,君知其难也,但荆凡就是这样破釜沉舟地揭开了这层痛苦的广被回避的艰深命题,她以儿童的视角和入微的体察,引领读者进行一次难能可贵地对恐惧的“突围”。是的,这部小说并没有奇迹,却又无不在展示生命的奇迹。那些病患与他们所爱之人在无常中习得平常之贵重,在凋零处绝美地绽放,最终彰显出那生生不息的生命意蕴。小说中的每一个字句,都在传递生命的滋味与情的动人芬芳。
小说的核心是司马家的露天厨房。无论是时空的中心还是情感中心都在这个狭长胡同里的一方充满了人情味的场域展开。司马一家三代坚守着这个人间烟火的“大后方”,即使贫苦也依然如故,用一架“炉火”给癌症病房中那群绝望的战士以坚强的守卫,用“家的味道”助力他们在生命的疆场中立马拼杀。而其竭力呵护住的,却是生命的尊严,是勇气、果敢、坚强与体面。因为有了这家露天厨房,那群被癌症苦苦折磨的患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活着”,他们品尝并传递着那宝贵的生命的滋味。
可以说,这部小说是以固定的空间讲述时间。司马家从爷爷奶奶无意中为一位患者家属提供帮助那天起,到小说结束时夏子离家求学,露天厨房从未间断,那些温情的“日常”每天重演。在一定意义上,这方空间折叠起了司马一家的时间,让最令人乏味的“重复”充满了意义。而对于那些病患来说,这小小的只能令人侧身而过的空间“锁住”的则是他们生命的时间,在势必的消逝中,这在世俗意义上本应恓惶和无助的最后的时间,因这空间的存在而如流水般从容,也如流水般能屈能伸、一往无前。而那些忙碌于此的病人家属们,则在这里得到了喘息,获得了力量,用最抵达的关怀,度过了自己这段艰难的时光。小说让固定的空间勾连时间,形成了一个卓有意味的“场”,传导出的是对生命价值、人生意义甚至是社会关系的一种态度,是生命教育,更是人文启迪。
《露天厨房》举重若轻之处在于,作者以日常书写呈现艰深命题。这里没有波云诡谲的故事,没有撕心裂肺的冲突,有的只是日常种种,聚焦芸芸众生一次次绝望崩溃又一次次艰难爬起的瞬间,写无需言语的脉脉温情,写痛苦焦灼中的坚守,写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悯与体贴。
这并非易事。波澜壮阔易写,静水流深难攻,“书写日常生活最难跨越的永远是人与人的情感。” 尤其是当死别与生离成为不得不面对的、迟早要到来的现实时,将如何在日常的描写中找到意义,是摆在作家面前的首要问题。荆凡则是找到了最能抚人心的“家的味道”,以此来书写最为简单也最是繁复的深情。
作者深知,小说的真实在于人性的奇迹而非情节的玄虚。比起直书死亡,小说传递出的呵护尊严、尊重生命的意义更为可贵。确实,谁能抵挡最终的死亡呢?癌症病房只是最具代表性的“生死场”,小说写抗癌厨房,实际上写的却是向死而生的精神守则,以真实抵达现实,让死亡诠释活着,以失败完成胜利。
苏珊·桑塔格曾在《疾病的隐喻》中总结出我们对于癌症的看法所反映出的文化巨大缺陷,其基础面在于我们对死亡的阴郁态度以及情感的焦虑。《露天厨房》则是用一种日常的“抵抗”完成面对癌症、面对死亡的一种应有的态度:那是“永不熄灭的炉火”所象征的“悲悯与守护”,是“奶糖”所寓指的“温情的镇痛”,是“手指烟火”所点燃的“烂漫与希望”,更是“安宁病房”所提醒的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平和而满足的爱。
这是一曲生命的挽歌,更是一部超越生死的“尊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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