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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得主系列专访 许小凡: 琢磨翻译是件快乐的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刘鹏波  2022年11月02日16:37

编者按:2022年8月25日,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各类别评奖委员会经过投票表决,产生了获奖作品。其中,许小凡译《T.S.艾略特传:不完美的一生》、杨铁军译《奥麦罗斯》、陈方译《我的孩子们》、竺祖慈译《小说周边》、薛庆国译《风的作品之目录》获得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5部获奖作品涵盖了传记、诗歌、小说、随笔札记等不同体裁,涉及英语、俄语、日语、阿拉伯语等语种。获奖者中,有已过古稀之年的资深出版人、翻译家,也有凭借首部文学翻译作品就获此殊荣的后起之秀;有横跨文理两界的诗人,也有穿梭于教学、研究和翻译等多个领域的高校学者。他们和文学翻译之间有怎样的故事,如何游弋于两种语言之间,成为不同文化间的信使?中国作家网特别策划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得主系列专访,逐一呈现每位译者的翻译人生。

许小凡,文学博士,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教师,关注英语现代主义文学和现当代诗歌研究,并从事文学翻译。译作林德尔·戈登著《T. S. 艾略特传:不完美的一生》(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有批评文章散见报刊。

对于第一部翻译作品就获得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许小凡始料未及。当初只是抱持着把好书译介到中文世界的初心,不曾想到书出版后收获如此多的好评和荣誉。在许小凡看来,无论翻译还是写作,她都甘愿“做一位服务者,一位诗的女仆”。翻译《不完美的一生:T.S.艾略特传》并不容易,她每天要琢磨具体译法,反复打磨译文,以求向读者奉献高质量的译本。不过她也坦言“琢磨翻译是快乐的”,用中文还原原著的多种风格和文体,甚至让人有“过瘾”之感。谈到艾略特对她的影响,许小凡表示“他带我进入了诗歌的世界”。两人出生年份正好相隔百年,这在某种程度上让她不断从诗人的经历中找寻人生参照。“翻译和创作之间能相互促进、相互滋养是最好的状态”,她期待未来能“在教学、翻译和写作之间达到一个平衡”。

“完全没想到会获奖”

中国作家网:可以和我们分享下您翻译《不完美的一生:T.S.艾略特传》的契机吗?

许小凡:我在2012-2013年读书的时候接触到这本书。2014年的时候,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肖海鸥老师联系我,问我愿不愿意把它翻译出来,这让我很激动,因为之前确实有过这个想法,我们两人可谓一拍即合。我当时还在读博士,也没有出版过翻译作品,肖老师这样信任我,把我们都喜欢的一本书交到我的手上,让我来译,我是很感动的。

中国作家网:我翻看了一些评论,读者对您的译文普遍赞誉有加。作为您第一部正式出版的文学译著,这是很高的褒奖。翻译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是怎么解决的?

许小凡:非常感谢读者,这的确是最高的褒奖。这本书的翻译有难度,首先是长,其次是高度文学化的表达比比皆是,需要准确地理解,有些用词简单、但高度依赖上下文理解的部分最难迻译。我当时每天都在琢磨一些具体的译法,希望能用尽可能准确的汉语表达,简练、自然地把原文的语境含义以及英文中可能具有的多重含义呈现出来。理解方面的困难,在经过两三遍翻译和打磨后解决了大部分,剩下难以解决的部分,比如其中的法语引文,不少朋友们都给了我特别多帮助,这些我在译后记中都具体地提到过。

中国作家网:《不完美的一生:T.S.艾略特传》出版后,收获一片好评,获得荣誉包括:单向街读书年度文学翻译提名,单向街书店文学年度图书奖,新京报书评人推荐榜单票选第一名,2019年新京报年度阅读推荐榜,深圳读书月2019“年度十大文学好书”,《中华读书报》2019不容错过的25种文学好书等等。翻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本书会收到这么热烈的反响?

许小凡:这是我和这本书的幸运,但在起初并没有料到。书确实写得好,作者用心灵史的写作方法,将细腻的诗歌文本分析、对诗人生涯的整体观察和扎实的文献解读结合起来,是该书受到认可的主要原因。而且艾略特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坛和诗歌界的确有过很大影响,大家都对他有好奇心,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中国作家网:这本书获得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对您是很大的惊喜吧?这是否激励了您更坚定地将翻译之路走下去?

许小凡:很惊喜,我完全没有想到会获奖,当然这也不是当时翻译的初衷,当时就是希望让好的书进入中文世界,为爱文学的人带来一点新东西。在我看来,人是最重要的。我昨天刚好在读安托南·阿尔托的《与杰作决裂》这篇文章,里面有句话我感触很深,他批判一类“对诗作者的益处大大多于读者”的“个人诗”,或者说,真正的诗对读者带来的益处应该大于对创作者自身的益处。无论是翻译还是写作,我理想中更好的状态也是做一位服务者,一位诗的女仆。

许小凡与《T. S. 艾略特传:不完美的一生》作者林德尔·戈登

艾略特带我进入诗歌的世界

中国作家网:T.S.艾略特与中国渊源颇深。早在上世纪20年代国内就有关于艾略特的介绍,此后他的评论和诗歌被不断译介到国内,产生很大影响。目前在英语学术界,艾略特还是研究热点吗?他在国内外的研究状况如何?

许小凡:像刚才说的,艾略特的诗歌以及诗学对国内的诗歌界产生了特别大的影响,特别是他的“非个人化”诗学理论和其中提到的“历史意识”这个概念,对于在二十世纪一再见证历史断裂的诗人们具有很大的启发。在英语学术界,由于早期诗歌和上世纪三十年代《追寻异神》系列讲座中的反犹倾向,艾略特的声望在他身后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低谷,而且在一个普遍世俗化的年代里,艾略特所代表的精神严肃性和灵魂的求索,他的保守政治,以及他改宗英国国教教会后的虔敬,都似乎与当今学界和创作界关心的一些问题相对脱节。同时,学术界现在的一个主要方向是挖掘现代主义时期一些非常有价值但相对边缘的创作,以及通过对当时各类杂志和多种媒介的研究,试图更细微地勾勒出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各类辩论和思想轮廓。艾略特作为现代主义诗歌的代名词,主流中的主流,自然并非这类研究的关注对象。但同时,提到二十世纪,提到诗歌,甚至提到古典诗学——艾略特仍然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一个巨人,一个重要的对话对象,是他的朋友和论敌都不能忘怀的一个存在。比如库切在《何为经典》这个后殖民主义的重要文本中批评了欧洲中心主义文艺经典的建构过程,它的开篇直接就是与艾略特1944年同名演讲的对话。另外,艾略特的文学批评也将永远是英语文学史上的明珠,这也是我们不能忘记的。他对中国的诗歌和文艺界影响显著,有的是意象层面的,有的是精神气质,有的则是方法。很有意思的是,前段时间还陆续在几个当代艺术展的题目里发现艾略特。《荒原》之后一百年了,余音仍然不绝,还是有很强的生命力。

中国作家网:您原先是艾略特读者,后来变成艾略特的研究者,您称这是“盲打误撞”的过程。能给我们讲讲具体的过程吗?

许小凡:这倒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摸索学术兴趣就是反复尝试、跌跌撞撞,不少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而且也不是选了之后就不变了,是跟着生命经历不断延展、调整的。当时其实是看了一些书,跟随自己一直以来对诗歌的兴趣作出的选择。

中国作家网:艾略特想必对您有很大影响,如果让您总结的话,您觉得最大影响是什么?

许小凡:最大的影响是他带我进入了诗歌的世界,让我对诗歌有一个基本的观察入口,也因此能够得到一些机会与诗歌创作者、批评者接触,并不断学习。其次,抛开诗歌本身来说,对生活也有影响。我恰好比艾略特晚生一百年,从人的层面,很多人生的节点正好可以参照,有些事情他没做,或者没有按时做,都会让我多少释然一些。

中国作家网:我看到资料说,林德尔·戈登还写过几本艾略特传记,《艾略特的早年生活》(Eliot's Early Years,1977)与《艾略特的新生活》(Eliot's New Life,1988),《不完美的一生》是系列里的第三本,据说戈登正在赶写一本新的艾略特专著,定于今年出版。您对此有关注吗?有没有意向把其他几本也翻译过来?

许小凡: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谢谢您。《艾略特的早年生活》与《艾略特的新生》是《不完美的一生》这本传记的前身。前者是林德尔·戈登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论文,后者是它的延伸——根据作者本人的回忆,当时还可以以传记的方式撰写博士论文,而她的导师博科维茨 (Berkowitz) 很早就告诉她这本论文会成为一本重要的书。博士论文出版后,戈登继而以“艾略特的新生”为题书写了艾略特的后半生,并在这本书中深入挖掘了艾米莉·黑尔(Emily Hale)这个重要女性人物——此前,牛津大学的著名艾略特学者海伦·加德纳考证出艾米莉·黑尔就是在《烧毁的诺顿》开头,在1934年与艾略特一同步入玫瑰园的那位同伴,也有一些学者知道普林斯顿大学藏有艾米莉·黑尔与艾略特的一千多封书信。《艾略特的新生》在上世纪80年代末出版后,戈登收到了许多读者来信,大多来自艾米莉·黑尔生前的好友与学生。这些读者提供的信息让这位与《圣灰星期三》《四个四重奏》《家庭团聚》与《鸡尾酒会》等诸多名篇息息相关的女性形象逐渐丰满起来,而戈登也将这前后两本传记整合在一起,加入了大量新的研究材料和读者提供的资料,形成《不完美的一生》。

2020年1月2日,经过半个世纪的等待,普林斯顿大学馆藏的艾略特与艾米莉·黑尔的1131封信终于向研究者开放阅览了。这批信件在2019年10月12日按期解禁并得到编目整理,解禁的日子正是收件人艾米莉·黑尔辞世后的五十周年——根据艾略特的遗愿,这些信需要一直封禁到两人中较晚去世的那一位身后五十年,这样就可以保证,当这些信解禁的时候,两人身边的朋友已经全部辞世。这些信件仅是两人在1930-1957年间通信的一半。书信的另一半,即艾米莉·黑尔写给艾略特的信件,已在1962年3月被艾略特交由伦敦费伯出版社的同事销毁了。2019年夏天,我有幸在学院的资助下来到牛津,见到传记作者林德尔·戈登,她说多年来,她反复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活到这批文稿解禁的那一天”。而那之后的几个月,她也确实克服了重重困难,赶在这批书信解禁之际就从牛津赶到了普林斯顿,钻研这批信件。也非常幸运,再晚一点点就开始疫情封锁了。今年十月,也就是刚过去不久,她基于这批重要书信写的新著《风信子女孩:T. S.艾略特的秘密缪斯》(主标题取自艾略特的《荒原》)由伦敦的Virago和美国的诺顿出版了,并在英国国家广播电台十月初纪念《荒原》一百周年的特别节目里介绍了这项研究。

《T. S. 艾略特传:不完美的一生》中译本书影

翻译要“入得其内”,反复琢磨

中国作家网:您是怎么开始文学翻译之路的,翻译带给您快乐了吗?

许小凡:其实就是从这本书开始的。之前倒是做过很多翻译,音乐和文化类为主,英汉、汉英都做过,自己也试着译过诗,但是没有译过书。这本书里面有各个时期、各种风格的诗,不少引文,不同人、不同时期的书信,还有作者本人高度文学化的叙述声音。一本书里有这么多风格和文体,对我来说很过瘾。琢磨翻译是快乐的。

中国作家网:您觉得要成为一位好的译者,需要具备哪些素质?

许小凡:对语言敏感,愿意“入得其内”,在里面反复琢磨。

中国作家网:市面上译成中文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多,翻译质量却参差不齐,不少人感怀老一辈翻译家留下的翻译精品。作为年轻一代的译者,您关注过这个现象吗?您觉得除了翻译稿费低之外,还有哪些原因导致了翻译质量下滑?

许小凡:我不觉得翻译稿酬能和质量挂钩,其实很多人也接受为了译稿质量而反复花时间打磨,这是没法去计算单位时间的报酬的,不是这么算。

中国作家网:年轻译者能在老一辈翻译家身上学到什么?

许小凡:就我自己来说,我小的时候受傅译小说和传记影响比较深。翻译和创作之间能相互促进、相互滋养是最好的状态,比如穆旦。

中国作家网:可以透露下手头正在翻译的书或新的研究计划吗?

许小凡:目前正在译的是我非常喜欢的加拿大诗人安妮·卡森的一本诗歌随笔集,还有苏格兰女作家阿莉·史密斯“四季系列”的小说《春》已经译完,明年春天会问世。还在写一些诗歌批评,想在教学、翻译和写作之间达到一个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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