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态度】(第二期):距离“理想的写作”有多远? 飞氘:理想的写作是能够持续发生的写作
距离“理想的写作”有多远?
——学院视野中的写作品格与价值追求
在当下众多写作者中,经受过完整学术训练的高校教师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职业上得天独厚的优势某种意义上解放了身心,让他们有更多时间从事写作,阅读、授业、鉴评等职业属性也为他们行走在创作的现场创造了条件。教师、学者、作家的复合身份令这一写作群体的实践总体上呈现出人文性、前瞻性和探索性。在新媒体时代,相较日益繁荣的大众文化呈现出的过度商业化和娱乐化倾向,他们的非职业化写作具备更加独立的品格与追求,或许是一种可供借鉴的、接近于理想的写作状态。
《有态度》专栏第二期聚焦“学院视野中的文学书写”话题,邀请数位活跃在高校的中青年作家、批评家参与讨论,通过观察梳理受过完整学术训练、具有学院背景的作家群的习学养成与创作实践,辐射当下写作生态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以期以鲜明的观点链接现实,形成启发。
——栏目主持人:杜 佳 李英俊
【访谈】
飞氘:理想的写作是能够持续发生的写作
中国作家网:在当下作家群体中,有一类是经过完整学术训练、较长时期在高校或研究机构从事教学研究的同时,还进行文学创作的群体。他们的身份大多是专职教师和兼职作家的统一体,身兼教师、作家、学者等多重身份。在您看来,这一群体所拥有的多重身份对他们的写作构成怎样的影响?
飞氘:我对别人的状况了解有限,所以接下来谈的都是自己的体会。
到目前为止,我大部分的经验都与校园有关,校园以外的阅历比较少。这让我一方面只能通过间接的方式去认识很多领域,对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了解不足;另一方面则能够一直与大学生保持接触,不断了解当下年轻人的兴趣和状态,判断自己和这个时代最新趋向之间的关系如何,判断自己关心的问题年轻人是否依然在乎。这种自我认知的修正过程对于写什么、怎么写、写给谁等思考都有影响。
另外,一个纯粹的作家、诗人可以允许自己活得很“艺术”、很奔放,而作为一个教师,要一直提醒自己:你的一言一行都可能会给学生带来影响。我不是说要把一种好为人师的态度带入写作里,而是说这种身份会塑造人的精神状态。再者,教师到了一定年龄就退休了,但写作者没法退休,只有“写不出来”或“不想写了”。
中国作家网:从创作立场的角度考量,学院派作家既不同于专业(职业)作家,也有别于一般的非职业化写作者,从事的是具有学院背景、经过学术训练与规范的非职业化写作。请结合自身经历和创作经验谈谈学院派作家创作的状态是怎样的?
飞氘:很惭愧,成为大学教师之后的这几年,我没怎么写小说,写了一些学术论文,出版了一部学术专著,填了一堆各种表格(可称之为应用文),写了一些报刊短文,还翻译了一篇英文小说。所以,写作活动也算没有停止吧。
中国作家网:从文学创作实践来看,学院派作家总体上具有深厚的学识修养,这是否为这一群体的文学探索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人们一般将专业水平视为有力支撑,与此同时,这是否对这一群体的写作价值取向构成制约?
飞氘:会有些影响。长年从事文学研究,会对前辈们达到的高度、这个时代的文学在整个文学历史脉络中的位置、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样的工作等问题都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但这也带来麻烦:有时看别人写的东西觉得真不怎么样,但自己写出来的也不怎么样。其实对于创作来说,有时候的盲目自信是一种很有用的能量。
中国作家网:文学创作诉诸感性形象,而学术研究和学术批评则更多诉诸理性,在您看来,这是否可能成为学院派作家不得不面对的内在冲突?
飞氘:我博士答辩的时候,一位老师开玩笑说:本来有点担心小说家写论文会太过放飞,看过之后放心了,把握得比较好。
所以,如果你用写小说的状态和语言写论文,很可能会被学术期刊拒绝。反过来,写惯了论文之后再写小说,一定有一个文风变化的问题。
中国作家网:请结合自身经验,举例谈谈创作对学术研究的启发。
飞氘:写科幻小说时,需要考虑你虚构出来的那个事物多高、多长、多大。在研究晚清科幻小说时,我发现了一些既往研究从未注意过的问题。比如,吴趼人的《新石头记》,之前已经有非常多的分析了,但从来没人关心那个叫“文明境界”的地方有多大?我按照作者给出的数据换算后发现,它有地球表面积的十倍之多。我当时十分震惊,好像玩游戏时解锁了一个隐藏关卡——这个故事流传了一百多年,都没人发现其中有个超巨型时空体,然后终于被我发现了。吴趼人为什么这么写?我在专著里给出了解释,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中国作家网:作为处于学院环境中的作家(研究者、评论家),您认为高校是否能培养出作家?在施教或学术研究过程中,是否有培养自己的学生成为作家的想法,具体做法是怎样的?
飞氘:如果学生里涌现出好作家,我会非常高兴,毕竟很光荣嘛。不过我更期待的是,他们能在写作中体验到乐趣,爱上写作,就像其他兴趣爱好一样。学生将来可以是公务员、科学家、农民、战士、医生……他们能够通过写作认识自我、重塑自我、找到生活的勇气,这比在狭义上成为一个作家更重要。当然,我知道,不论他们将来取得什么成绩,都是他们自己的才智和努力的结果,尤其是在写作这件事上,我能教给他们的很少,更主要的还是给予鼓励、督促和关注。一旦内在动力被激发了,他们自己就会知道该怎么样学习和进步。
中国作家网:您在高校任教,开设的第一门课程就是“科幻文学创作”,能简单介绍一下这门课程吗?学生如何看待这门课程?您认为专业化系统性的训练在培养学生阅读、研究、写作科幻文学方面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飞氘:这个问题我在不同场合回答过,这里就不重复具体的语句了,简单说就是:我做的不多,主要就是不断思考和调整课程框架,看怎么能激发起他们对科幻的热情和写作的兴趣,然后让他们多读经典作品,自己摸索学习提高,具体的技巧之类的问题我基本不谈。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我也不是大师,不以权威自居。
中国作家网:2010年您在“新世纪十年文学研讨会”上曾有一个比喻:“科幻更像是当代文学的一支寂寞的伏兵,在少有人关心的荒野上默默地埋伏着,也许某一天,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会斜刺里杀出几员猛将,从此改天换地。但也可能在荒野上自娱自乐,自说自话,最后自生自灭。”十多年之后的今天,您对科幻这支“伏兵”有了哪些新的观察、思考和期待?
飞氘:直接的体会:原来科幻的活动比较少,来的人也不多,大家聚在一起聊聊科幻。现在科幻活动非常多,来的人也多,很热闹,就是有时想跟谁聊天却找不到,因为你想见的人不知被谁拉走了。
我期待科幻园地的风景依旧动人,是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从中感到幸福和喜悦的地方。
中国作家网:您认为什么是理想的写作?作为学院派作家,您觉得你们的写作可以为理想的写作提供怎样的营养?
飞氘:理想的写作就是能够持续发生的写作。
中国作家网:您理想中的科幻文学是怎样的?
飞氘:理想中的科幻文学就是那种看了之后让读者大呼“这是只有科幻文学才能做到的”或“科幻文学原来还可以这样写”的作品。
中国作家网:推荐几部您心目中的理想作品并简单说明理由。
飞氘:每个读者心中都有自己的理想作品:假设有个外星人要通过消灭所有书籍的方式消毁地球的文明,然后给地球人最后一年时间疯狂阅读,那么你决定要读的最后几本书,就是你的理想作品。
受访者简介:
飞氘,科幻作家,文学博士。清华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著有短篇小说集《中国科幻大片》《去死的漫漫旅途》等。此外,曾在Science Fiction Studies、《文学评论》等期刊上发表学术类文章。出版学术专著《“现代”与“未知”——晚清科幻小说研究》。作品被译成英、意、日等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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